沈扶瑤接近她,純粹是為了自己的修道之路,目前還沒有别的心思。
隻是,不知為何,在湛淩煙突然轉過身,近在咫尺地與她四目相對時,沈扶瑤的目光卻不自覺弄過女人的眉眼。
眉秀青山,孤高清逸,如嶺上細雪。這種姿容冷淡的女人,橘黃燈火下看最好,宛如涼酒配溫火細細煮着,調和得當。
沈扶瑤看在眼裡,心裡卻想: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瞧見她時,也曾見之忘俗。隻是這樣低劣的性情,再姣好的皮囊也讓人沒什麼向往之意。
如今師尊變了許多,甚至通身氣質更壓容貌一頭,逐漸讓人有點挪不開眼睛。
沈扶瑤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
“看夠了?”
那薄唇動了,吐出一句話來。
沈扶瑤收回放飛的思緒,彎起眉眼,專注地看着她:“離得太近了,徒兒也看不了别的。”
卻見湛淩煙沉默片刻,自唇間輕歎:“你們看這身子,也未必是看我。想必心裡卻不是臉上這般想的。”
“師尊這樣想,”沈扶瑤神色有點詫異,“可是因為今日吃飯時候的事?”
湛淩煙阖上眼,聲音也輕倦下來:“是也不是,一兩句話與你講不清楚。明日好了……明日,我打算再同她們一起提起。”
這不是莫名其妙。
湛淩煙想提的,正是原主已經身死,而她其實也不是失憶,而是實實在在換了個裡子的事。
從前她懶得說,畢竟也沒必要和幾個陌生女孩推心置腹。
何況此事太過離奇,估計她們也很難理解。讓幾個小孩誤會她修為回來了也挺好的,免得多生口舌和事端。
——而她說出這件事,便是打算當真收徒了。
也不知道為何,其實湛淩煙糾結了很多天的,甚至她剛才還在糾結,畢竟前兩個徒弟性情不一,年齡也過了;第三個徒弟還在抑郁;而最小的好不容易找回來,資質雖然驚豔,對她的接觸卻恨之入骨,還有嚴重的後遺創傷。
個個有瑕疵,沒有一個合适的。
倘若她前世要收徒,肯定也不會收這樣的,太費心思。
為什麼如今卻要妥協?
其一,眼下她确實需要她們。湛淩煙有預感自己重新修道沒有那麼容易,那絕不是靠她手裡幾種符咒能從外面尋到的資源。除非就一直這樣窮山惡水地挨着了。
她當然不甘心過這樣的日子。
其二,她們也确實需要她。
湛淩煙以為自己扮演的師尊遠算不上稱職,她沒有對她們有多關切,甚至時刻提防,做過的最大努力僅僅是——保持這四個丫頭好好活着。
隻是,沒想到這一點從掌縫中漏下的關愛,對于眼前這幾個小姑娘來說,竟是彌足珍貴的金山。
看着樓望舒低頭狼狽地坐在地上,身子輕輕發顫的時候——她不免想起謝花朝被踩到險些骨裂的手背,餓到吃馊飯也沒人管的施寒玉,以及長到十六歲都沒人教導的沈扶瑤……
湛淩煙莫名想起了以前。
在玉虛門時,她當然也曾見過掌門座下收的一群年輕人。
個個年少恣意,鮮豔風光,腰上佩着寶劍,腕上綴滿靈珠。
這與眼前的少女們,簡直是兩個參差的世界。
原來修仙界的底層竟是這樣活着,她們掙紮于泥濘,卑微如蝼蟻。
就如樓望舒一樣,縱有資質又如何?
一句話就能丢出去,也許在原主眼裡,那丫頭至死是個賠錢貨。
湛淩煙閉了閉眼。
罷了……天道乃是先天的造物,不會有自己的私心,估計是有什麼因果未了。給她那種指示,總不算是害人。
就當是,緣分一場。
湛淩煙定了主意以後,反而輕松下來:“明日你若有空子,幫我去準備一些東西,峰上可有茶水瓜果?若是沒有,也去添置一些來。”
沈扶瑤眨了眨眼,覺得莫名其妙的,卻還是乖乖說了一聲“好”。
從前拜給原主薛芷的便不作數了,既然要入她玉虛門淩霄元君門下,内門心法也全部傳給她們,拜師禮當然不能少了的……這峰上窮是窮了些,估計掘地三尺也尋不出什麼規格來。
湛淩煙想到這裡,頓覺有一點惆怅。未曾想到她曾為太上長老,第一次收徒卻是這般凄慘光景。
畢竟修仙界古語有雲“投師如投胎”,收徒是和成親合籍一樣重大的事。如今能奉的,最多隻是一碗清茶,還有四個參差不齊湊不出幾套幹淨衣服的黃毛丫頭。
隔日,謝花朝沒有成功上山打獵,被大師姐吩咐去摘果子。
她不由得很是稀奇:“發生什麼事了,薛芷還讓你買個像樣的茶碗回來?那茶碗多貴呢……她知不知道還欠了五千靈石,好敗家好敗家的。”
沈扶瑤:“你少多嘴,省得挨踹。師尊要辦一場拜師禮,瞧着心意已決,便是賒賬也讓我安置好了。”
謝花朝被嗆了一口,眨巴眼睛想了想:“什麼毛病,前腳喊着她師尊,後腳卻還得拜師禮。這和奶着孩兒上花轎有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