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且涼的聲音,讓林蓮萍心上一緊,封塵的思緒翻湧成海。
二十年前,邊疆動亂,信國公世子沈藏鋒領兵遠征,負傷意外墜崖,被遊方義診的老爺救了回來,而後與小姐相識。
一個是英雄将領,一個是少女爛漫,朝夕相處下,暗生情緒,互訂終生。
沈藏鋒回到軍中前,三叩首向老爺提親,老爺也是錯信了他,答應小姐與他同去,結果呢,什麼還是山盟,情深且壽都是假。
沈藏鋒戰勝歸朝,一切都變了。
小姐在城外滿心期盼的,等着他來接自己,等來的卻是一場背叛,是他要迎娶公主的消息!
小姐不肯信,想親自去問沈藏鋒,被拒之門外。
小姐傷心欲絕,她苦苦哀求小姐放下,她們本來都已經要離開了,可沈藏鋒!
林蓮萍呼吸一陣澀痛,沈藏鋒為了驸馬的位置,竟然派人來前來處置小姐!
那些人說小姐不知廉恥,生性□□,險些,小姐就要遭人折辱。
林蓮萍現在回想這一切,還是忍不住發抖。
更可笑的是,是沈藏鋒的父親,信國公派人救下了她們,讓他們離開,永遠不要回來。
哀莫大于心死,小姐心受重創,早已沒了活下去的念頭。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小姐有了身孕,為了腹中孩子,她撐着意志讓自己堅持下來。
林蓮萍心中痛恨不已,沈家當初那麼對小姐,讓母子倆受盡苦楚,小姐精通醫術卻落得一身病痛,不能自醫,在生下孩子後,身體狀況逐年變壞。
那時候,小小的期安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一日她與小姐說話被聽見,那是她第一次從那麼小的孩子裡眼中看到透骨的恨意。
小姐不願孩子同她一樣活在仇恨裡,隻要他安安穩穩過生活,放下仇恨,再也不要與沈家有瓜葛就夠了。
後來小姐撐不住病逝,年幼的期安在墳前跪了整整三日,離開前磕頭承諾說會放下仇恨,絕不像沈家人那般,會做個磊落君子。
這些年來,他越來越出衆,文采學識更是拔萃,在鄉試中一舉拔得頭籌。
隻是,連她都不能忘記心裡的恨,這孩子又真的放下了嗎?
林鶴時朝憂心忡忡的林蓮萍安撫而笑:“阿婆放心,無關的人我不會放在心上,我考功名,即是為了讓母親安心,也是為了心中夙願,他日若能為官,必盡我所能,為百姓謀一份公正。”
林蓮萍心裡動容感慨,紅着眼連連點頭,小姐在天有靈,也會欣慰。
沈家那邊,她想了想又問:“可若是他們尋你……”
林鶴時垂眸緘默,看似熄滅的陰翳埋在眸底跳動,母親虛弱哀求的聲音隐約響在耳邊。
“安兒,不要為了恨,而讓自己陷入深淵。”
“母親要你忘記那些爛人,他們不配你蹉跎自己的人生。”
“答應我。”
母親所言字字重于心,可母親若是真的放下了,為何直到死,都在恨在怨,她何嘗不是蹉跎了一生,是沈家害她。
滋生的仇恨如同鬼魅纏他的心髒,收縮窒息。
林鶴時緩慢吐納,對林蓮萍道:“阿婆,我姓林,沈家人與我沒有任何瓜葛。”
“我答應過母親。”
最後這句,林鶴時說的很輕,溫順,端正,一身清白。
林蓮萍點頭,她也是糊塗,竟想着讓期安認祖歸宗,他們姓沈的也配!
“夜深了,阿婆也早些休息。”
送林蓮萍離開,林鶴時轉身屋内,擺在桌上的紙被輕吹起一角,他走過去,定定看着上面寫滿的字。
一個個,都是沈家人的名字,而最上頭,是一個駭然淩厲的“誅”字。
他挽袖伸手撿起桌上的紙,而後慢慢将其放到燭上。
跳竄的火舌頃刻卷起,燒的猛烈,耀起的光閃爍落在林鶴時臉上,分割明暗,被暖光所耀的眸裡坦然平靜,而隐在暗處的神色,難窺深幽。
似入暮,也似破曉前那一刻的晨昏拉扯,難分勝負。
次日。
花漓因為惦記林瑤,早早就起來,準備了好些哄孩子的玩意,打算去看她。
花莫在旁看着她忙碌走動的身影,一臉懷疑地問:“你怕不是借着看小瑤的由頭,又去禍害林鶴時。”
問完自己又覺得不可能,換做旁人興許會借此為機,可花漓卻不會有這些彎彎繞繞的想法。
她素來将萬事分得明确,一碼歸一碼,有時她也搞不懂花漓的性子,不知該說是沒心沒肺,還是太過清醒。
“當然不是。”果然花漓一本正經向她解釋:“看望小瑤是我擔心她,與林鶴時是兩回事。”
若非要說有什麼關系,無非是之前礙于自己的壞毛病,去之前還需要斟酌,如今就坦然多了。
“好了,我可走了。”花漓提上裝滿東西的竹籃,朝花莫說了聲,拉門走出屋子,往林家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