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善良嗎？”伊淺雪的聲音帶着一絲自嘲，“如果我告訴你，我就是這個小區裡怨恨最大的那個變異種，我就是那個污染源，你還會覺得我善良嗎？”

葉黎并沒有表現出太多意外，依舊平靜：“會的。怨恨是外界給你太多不公平的對待，這并不代表你的本質。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伊淺雪苦笑了一聲，眼中滿是疲憊：“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是污染源的？”

葉黎如實說：“剛剛。”

在窗邊時，她看見不死鳥擊敗了怨影僞裝者，但黑霧并沒有消散的迹象。那時，她就意識到他們找錯了污染源。

再出門看見靠在牆邊的藍色魚人，她瞬間反應過來了。

伊淺雪發帖說的那個黑膠人，并不是跟着她姐姐來的，而是跟着她來的。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可以肯定，伊淺雪在那時就已經帶着污染了。

當黑膠人撞門時，伊淺雪内心的恐懼和怨恨被無限放大，使她成為了污染源。最初的污染區隻有她家那個小空間，所以103的那家人晚上才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随着她往外跑，污染區才逐漸擴大，最終覆蓋了整個小區。

伊淺雪無力地坐在地上，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其實，我真的很讨厭這裡的所有人。”

“我父母是變異種獵人，在外執行任務時犧牲了。那時我才七歲，獵人公會給了一大筆撫恤金。你知道，一個小孩子突然擁有一大筆錢，會遭遇什麼嗎？”

“我們沒有親人，周圍的鄰居想方設法從我們手中騙錢。我一開始反抗、拒絕，可我隻是個孩子，能怎麼辦？漸漸地，在暴力和威脅下，我學會了僞裝情緒，變得乖巧。”

“後面，他們開始變本加厲，我想過逃離，可下層區就這麼大，我能去哪？”

“我恨殺死父母的那隻變異種，但更恨他們。”

“在我最恨的時候，我曾想過，為什麼變異種殺死的不是他們？為什麼是我的父母？我甚至期盼着，第二天會有變異種突然降臨，殺死他們。”

“我期盼了那麼久，可現在，變異種真的降臨了，我的第一反應卻是害怕。”

她哭得很傷心，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闆上。葉黎隻能輕輕幫她擦去臉上的淚痕。

就在這時，樓梯上忽然響起了腳步聲。葉黎轉頭看去，發現是那個孕婦變異種。她挺着肚子，緩緩走下樓梯。

看見她們，孕婦變異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哎，是小雪啊，你怎麼哭了？要開心啊，你這副樣子，媽媽知道了該有多心疼啊。”

伊淺雪下意識地擦幹眼淚，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知道了，龐姐姐。”

孕婦變異種：“這就對了嘛，人生在世，就應該開開心心的。我記得你小的時候就很愛哭，每次我從學校回來都能看見你躲在花園那個小角落裡哭，那個時候我還挺想安慰你的，可惜我媽媽不讓我和你說話。長大後倒是不怎麼見你哭了。”

孕婦變異種笑着，幸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我希望她能一輩子開開心心的，醫生說是個女孩子，我真是迫不及待見到她了呢。”

她一邊說着，一邊氣呼呼地走下樓：“我已經給她準備好了公主房，本來今天要去給她買小衣服的，可惜有什麼傳染病。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把傳染病帶進小區的，我饒不了她……”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伊淺雪低聲喃喃：“我爸爸媽媽都很愛我，他們對我很好，會給我買小裙子，給我買想要的禮物，在空閑的時候還會陪我玩……”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淚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伊淺雪緩緩道：“葉黎，我心中的怨念越來越大了，那個聲音不斷催促我殺了你，殺了你們，我快撐不住了，如果我失去了理智，你一定要殺死我啊！”

她的手指沿着肌膚緩緩滑動，最終定格在了左肺處：“我的晶核在這裡。”

葉黎點點頭，察覺到伊淺雪的虛弱，問道：“你要不要去見見你姐姐？”

伊淺雪的眼神閃爍不定，片刻後，她搖了搖頭，語氣複雜：“算了吧，她不是我的親姐姐，父母剛領養她沒幾天就出事，那時我覺得她是掃把星，遷怒于她，做了很多傷害她的事，我一直都很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

“我想給父母報仇，想做變異種獵人，她卻總是勸我要放下，安安穩穩過好日子。”

“她給我安排了好的學校讓我去讀，我卻在入學考試的那天參加了獵人考核。我的異能很弱，因為是獵人公會稀缺的治療，才能成為獵人，這幾年，我一直在做最低級的任務，别說給父母報仇了，養活自己都很難。”

伊淺雪低頭凝視着自己那雙布滿鱗片、指尖變得鋒利如刃的雙手，聲音裡夾雜着一絲迷茫與恐懼。

“這些年我一直期待自己變強，現在我能感覺到我體内的力量很強大，原來隻要變異就能變強嗎？”

她的聲音逐漸顫抖起來：“我現在好像有了為父母報仇的能力，隻要出燈塔，找到那隻變異種，我就能……”

話未說完，她猛然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不行，爸爸說過獵人是保護大家的英雄，怎麼能變成這樣？我是人類，不是怪物啊！”

她的眼眸開始失去溫度，她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葉黎能清晰地看見，許多藍色魚卵替代血液在她體内遊動。

她身為人類的意志在一點點消散。

樓道窗戶很髒，在上面，她能隐約看看自己的倒影。

伊淺雪瘋狂搖着頭，撕扯着自己手上的魚鱗：“不，我不能變成怪物，我是人類！我是獵人！是跟爸爸媽媽一樣的英雄！”

就在這時，一根藤蔓伸了過來，輕輕觸碰了她的額頭，她的眼神瞬間清醒了很多。

伊淺雪看向那株眼神滿是擔憂的星蘿，顫聲問道：“葉黎，我是那個愈魚嗎？”

葉黎點頭。

伊淺雪釋然地笑了：“我一直沒有什麼朋友，但在現在，在這一刻，我迫切想和你做朋友，我覺得你是一個不錯的人，或許我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可我沒有機會了，但既然不能做朋友，做你的助力應該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伊淺雪握緊葉黎的肩膀：“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如果遇到殺死我父母的那隻變異種，一定要，一定要讓我殺死它啊！”

葉黎眼中滿是哀傷：“會的。”

伊淺雪欲言又止，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聲帶在退化，不，那不像是退化，更像是進化，她的身體開始歡呼，像是在祝賀她進化成一個高階變異種！

她急切道：“殺死我父母的變異種是S級變異種……悲怆者。”

“我必須得走了，葉黎……”

她的眼前開始模糊，她的意識逐漸沉淪，在她陷入沉睡之際，一股溫暖而熟悉的感覺包裹住了她的手。

那是如此溫馨、如此安心，就像她生病時，母親溫柔地握住她的手一樣。

她聽見耳邊響起一道溫柔的聲音——“我答應你。”

真好，她終于有為父母報仇的機會了。

她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一個童音在她腦海中突兀地響起，帶着幾分戲谑：“如此強烈的怨恨，竟能甘願赴死？真是令人意外，我果然還是低估了你們人類。”

這個聲音好耳熟，好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

她突然想起，自己前天去一間倉庫拿東西，在裡面她就聽見了這道童音。

當時那道聲音問自己——“想要報仇嗎？想要殺死那些惡心的人嗎？”

是他，是他讓自己成為污染源的。

她想起來了，她都想起來了！

這麼重要的記憶，怎麼能忘記！

伊淺雪突然感到肺部一陣劇痛，她猛然睜開眼，緊緊抱住葉黎，試圖開口，卻發現聲帶已經進化成變異種的聲帶了，發出的音節人類無法捕捉，她隻能依靠嘴唇的顫動發出微弱的聲音。

“倉庫……”

傳出來的聲音很小，很沙啞，幾乎被淹沒在空氣中，難以分辨。

她不顧一切地再次嘗試，身體開始劇烈顫抖，體内的魚卵變得滾燙，讓她痛苦不堪。

但她依然堅持着，一遍又一遍喊道：“倉庫……倉庫……”

終于，抱着她的人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倉庫是嗎？我知道了。”

那個溫柔的聲音哼起了悠揚的童謠，像是小時候母親哄她入睡時的曲調。

媽媽……

在這一刻，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腦海中浮現，逐漸清晰起來，她笑着對着伊淺雪招了招手，唱起了伊淺雪記憶裡那首許久未聽卻從未遺忘的童謠。

這十幾年隻要一想起你，腦海中浮現就是你慘死的畫面，原來我從未忘記過你笑起來的模樣啊媽媽。

真好，我終于能和你們團聚了。

她安心閉上了眼，嘴角微微上揚，在歌聲中陷入了永久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