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小區的玻璃門已經碎裂,第七批獵人正往防化服外系白菊。
林竹走過時,聽見裝甲車尾箱傳來玻璃罐的碰撞聲——那是用于收殓變異種骨灰的密封罐,今天已經裝滿三箱。
車内獵人的歎息聲傳來。
“唉,明明這次的污染已經完全被淨化,沒有污染風險,變異種也不會攻擊我們,可我卻感覺比以往的行動更累呢。”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當那些變異種排着隊安然赴死時,我總感覺他們不是變異種,而是活生生的人類啊!”
“是啊,他們還保留着人性,卻因變異不可逆才要……”
“這些該死的污染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消失啊!我不想再親手送走同胞了!”
“……”
“林隊。”負責二棟的獵人看見了林竹,摘下面罩,露出被防護膠帶勒紅的臉,“404住戶不願意接受清掃,說要見一個人。”
林竹的手指無意識摩挲戰術腰帶上的懷表。這是他在污染區行動時養成的習慣,銀質表殼上刻着模糊的“LJ”二字。
原本隻是想起弟弟就下意識摸懷表,現在是隻要想起重要的人便會摩挲。
林竹問:“她保留了語言能力?”
“不止。”獵人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女人端坐在布滿菌斑的鋼琴前,紫羅蘭色菌絲從她耳後蔓延至琴鍵,每當彈到第三小節,右手指尖就會突然增生出骨刺,将琴鍵戳出蜂窩狀的孔洞。
這時女人就會停下,盯着自己的右手指,眼中濃郁的憂傷快要将在場所有人給淹沒。
獵人呼了一口氣,才緩緩道:“她還保留了強烈的人性。”
“她要見誰?”林竹的聲音有些發澀。
“每次詢問,她都會打開這個。”獵人點開一段視頻。女人變異成爪狀的手掌小心捧起音樂盒,發條轉動時,染血的八音盒竟流淌出完整的《生日歌》。
“她沒說是誰,隻說不會給我們添麻煩,如果到天黑還沒見到那個人,就願意被清掃。”獵人眼睛泛紅。
“我去看看。”林竹扣上防毒面罩,戰術靴踩過滿地白菊。破碎的花瓣黏在靴底,在樓梯間留下蜿蜒的紫色汁液,像一道正在幹涸的血迹。
來到404門口,門上長滿了發光的菌絲。
林竹的呼吸在防毒面罩裡凝成白霧,戰術手套懸在門把上方三寸。那些發光的菌絲突然聚成傘狀孢子,輕輕撞在他的防護鏡上。
像是見到他的欣喜,又像是在促催他入内。
門開了。
陽光從黴變的窗簾缺口漏進來,在女人脊背的骨刺上流動。她正在給鋼琴調音,增生出鱗片的左手按着中央C,右手骨刺卻不受控地刺穿三個八度的琴鍵。
當骨刺拔出的瞬間,林竹看見琴腔裡塞滿風幹的玫瑰——那是他上個月送給女人的禮物,他還以為已經枯萎被丢棄了。
“音準調好了。”女人的聲帶像破損的琴弦,菌絲從她脖頸的鰓狀裂口溢出,“就是總彈錯小節。”
她翻開樂譜本,發脆的紙頁間突然掉出半張照片。林竹彎腰去撿,發現這是他們兩在大學時一起拍的合照,女人坐在鋼琴前,他則站在一旁溫柔的注視着她。
這好像是他們兩唯一的合照。
“收下吧。”女人轉頭看向他,眼中滿是不舍,“那個時候我真以為我們會成為情侶,我都想好了畢業後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可你竟然不告而别,跑去做了獵人。”
“對不起。”林竹的聲音低沉而充滿歉意,他凝視着手中的照片,那段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
“我……我當時有我的苦衷。”林竹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我的弟弟……他在任務中犧牲了。我立誓要加入獵人組織,為弟弟報仇,同時也想保護更多的人不再遭受同樣的痛苦。”
女人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是理解,也是遺憾:“我知道,你一直是個有責任感的人。畢業後再見到你我真的很激動,我的心告訴我我還是很喜歡你,我控制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向你表達我的感情,可你始終不接受,沒想到,現在會變成這樣。”
林竹沙啞道:“是我對不起你,我害怕我犧牲,我害怕你為我難過,是我太懦弱,是我不敢……”
他話還沒說完,被女人的哭腔打斷了:“不要再說了。”
林竹的喉結滾動着,戰術手套捏着照片邊角發出細碎聲響。鋼琴腔裡幹枯的玫瑰突然簌簌顫動,菌絲從裂縫中湧出,将那些暗紅花瓣重新染成鮮活的顔色。
林竹望着花瓣,眼中滿是哀傷,忍不住呢喃她的名字:“阿晴……”
蘇晴淚水奪眶而出,耳後的菌絲突然暴漲,鱗片沿着脖頸迅速蔓延。她猛地按住琴鍵,止住了自己眼淚:“讓我再為你彈奏一曲吧,最後一曲了。”
染血的八音盒突然自動旋轉,生日歌的旋律在菌絲纏繞的房間裡流淌。女人裂開的嘴角努力彎起人類的笑弧:“你還記得嗎,今天是你的生日,看你這表情,你肯定忘記了,也是,你總是這麼粗心大意。”
林竹的心像被什麼狠狠揪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蘇晴。
“阿晴……”林竹的眼眶濕潤了,他哽咽着,“謝謝你,還記得我的生日。”
自從弟弟去世,成為獵人七年了,他沒過過生日,蘇晴是七年裡唯一一個給他慶生的人。
蘇晴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每一次彈動她的手指都會長出骨刺,可這首生日歌卻異常流暢。
随着最後一個音符的落下,蘇晴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菌絲在她身上瘋狂蔓延,“我本來給你準備了好多環節,可現在……我隻能給你彈個生日歌。對不起……那些惡念在侵蝕我,我阻止不了自己的異變。”
林竹靜靜地站着,淚水在防護鏡後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