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氣沖沖跑遠了。
“莫弈。”一直都插不進話的秦蒼無奈,“去道歉。”
莫弈擡頭看天,重重歎了口氣。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落在坐立不安的鄭毅身上,“一起吧。”
鄭毅忙點頭,“好。”
原本滿滿一桌人,登時隻剩顧雨霖和秦蒼。
秦蒼扯起嘴角,硬是擠出一個笑,“其實,我希望你們都走——”
顧雨霖朝城門方向歪了下腦袋,“去城牆上看看?”
太陽還未完全升起,站在高處往遠處望去,血色朝霞染紅了半邊天,順便給斑駁的城牆塑了個紅身。
城牆前不遠處的小土坡旁斜插半截斷槍,烏鴉從附近低矮的樹梢飛落,時不時朝滿地殘肢啄上幾口。
蠻族刻意将南梁将士的屍首丢落一地讓其腐化,又加以看管不允許他們回收,進而惡心他們。
顧雨霖盯着飛來落去的黑鳥沒有移開視線,其中一隻長相獨特的鳥正朝着蠻族大營的方向飛去。
她很專注。
秦蒼不忍打擾,等地上鳥雀全部飛走才開口,“我全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在哪埋了陷阱嗎?”
顧雨霖揉了揉眼睛,想到剛剛飛向蠻族營地的鳥,輕輕歎了口氣。
早知道,就不該跟陸昂說那些話。
秦蒼突然說:“我是玩家。”
顧雨霖雙手按住牆頭,身子朝後仰,扭頭去看迷茫的秦蒼,“玩家?”
真被她說中了?
依據先前的經驗,npc無法與玩家溝通。一旦提起玩家、巴比倫塔之類的詞彙,巴比倫塔會自動出現屏蔽效果。
秦蒼能說出我是玩家四個字,已經代表很多。
隻不過,現在玩家們對第四層的開發程度不到40%,第五層隻公開了三個關卡,情報遠遠不足。
秦蒼能說出玩家身份,并不一定代表他就是。
“我成為南梁的将軍秦蒼,已經很久了。”秦蒼揉捏眉間,“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我最開始真的隻是玩家秦蒼。”
顧雨霖被勾起興趣,卻沒信半分。換作是别人,她肯定掉頭就走。
剛進這道關卡,是秦蒼救了她。
她沒能還掉這份恩情,對秦蒼多了幾分比平時更多的耐心。
“你的任務呢?”
“活過第七天。”
秦蒼見她不信,苦笑一聲,将手搭在女牆上,“一開始,我當然記得我是玩家秦蒼,我要赢得遊戲,登上巴比倫塔最頂端。可是,站在這裡與敵人厮殺,身邊的戰友一個接一個死去、腐爛,我逐漸忘了我是誰。我隻記得,我的身後還有一群可憐人,我必須拿起刀槍站在這裡保護他們。”
磚牆表面凝結的露水滑落,這幾日殘留的暗紅痕迹越發深邃,在清晨的光暈中十分刺眼。
“最後,我倒在了這裡。”秦蒼收回手,碾碎指尖沾染的露水,“人生如戲,卻不能入戲。我以為結束的那一刻,有人在我耳邊說話,我已經記不清那人說了什麼,是男是女。總之等我睜開眼,又是從遊戲的第一天開始。可我忘了我的玩家身份,隻記得我是南梁的天才少年将軍秦蒼,然後站在這裡。”
“辛苦。”
秦蒼眨了眨眼。
他沒怪顧雨霖輕佻的态度,不認真聽他說話。
被巴比倫塔困住無法出塔的玩家變成npc并不是稀奇事,從未見過有成功救回的例子。
他曾聽聞第五層關卡的npc甚至擁有自我意識。即便這隻是第四層,但難保有意外發生。
所以,還有玩家僞裝npc的可能。
進入巴比倫塔後,最不能信的反而是玩家。
這些他全都能理解。
他隻是有些失落。
“第幾次了?”
“大概十幾次。”
“為什麼沒有成功過?”顧雨霖擰起眉頭,“以你的能力,想活過第七天很容易。”
“第七天才是重頭戲。”
顧雨霖偏過頭去望沒有任何動靜的蠻族大營,“最後是所有人都躲不過去的大逃殺?”
“可以這麼說。”
不論玩家是什麼身份,第七天都會被蠻族抓住,成為俘虜。
秦蒼沒見過例外。
顧雨霖想起計劃躲進山林的楊明堂和張磊,眸光微暗。
“我有辦法。”秦蒼說,“隻要今晚出逃,明天是不會被抓到的。蠻族恨透了我,不會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
顧雨霖正拍掉手掌和衣袖蹭到的牆灰。
哪怕是這個時候,她也把自己打理得幹淨整潔。
可聽見秦蒼的辦法,她拍打的動作一頓,直接沉下臉,“為什麼?”
“第七天蠻族會下令屠城以及所有俘虜,這是我找到的唯一能夠降低傷亡的辦法。”
“我問你為什麼?”
“我隻能——”
顧雨霖大步上前,揪住秦蒼的衣領,“你不是想赢嗎?你不是想出去嗎?”
秦蒼被她重重抵在牆上,輕咳一聲。
顧雨霖因為力氣過大,肩頭的傷口再次崩開,鮮紅的血滲了出來。
她沒有理會,隻死死盯着秦蒼。
秦蒼毫無血色的臉在朝陽下看起來越發慘白,卻還記得開玩笑,“不然也不會在這來回鬼打牆吧?”
“他們隻是npc!”
“嗯,我知道。”秦蒼漆黑的眼眸泛起亮光,“但我還是……做不到。”
顧雨霖松開手,後退一步,“所以你隻能在這裡重複一遍又一遍。”
“其他人,就拜托你了。”
“你就沒有一次想過放棄嗎?”
秦蒼移開視線。
冷風吹過,城頭落下幾隻烏鴉,發出嘎嘎的噪音。
他緩慢地眨了下眼,“有吧。我也曾做過夢,夢想着能有一位身披鐵甲聖衣,腳踩七朵祥雲的蓋世英雄來救我,帶我回家。”
“那你說一句,拜托你,救救我。”顧雨霖無比堅定地朝他伸出手,“我一定會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