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潘嶽自然而然膝起條腿,雙手一彎枕在腦後,“躺躺。”
“你有這麼弱?”林昶任斜眉。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他了然般噤了聲,一股腦向後倒去。
朱時宜:?
兩個筆直的男人在她旁邊,躺闆闆。
潘嶽劍眉揚起,神色惬意又從容。
“先前,我們在尚島,也是這麼躺着。”林昶任雙手往腦後撐,開口解釋,随後緘默,像是又浸入往昔。
二人躺着,皆無言。
朱時宜也沒說話,跟着擡起頭,望了望天。
樓宇輝煌,星星看不真切,隻有月亮。
它好像有點孤獨,卻不會流淚,一直發着光。
月色朦胧,潘嶽虛了虛眼。
一陣海風吹過,某一瞬,是此刻。
定格的回憶被浪濤之聲打撈而起。
那一晚,潘嶽躺在海灘上。一旁,是他那時,日日相伴的好哥們兒。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鬧騰。但是那晚,就和現在一樣,誰也沒說話。
也許是晚風太舒服,也許是海浪太溫柔;也可能是,那晚的星星,過于明亮,也可能是内心,有些迷惘。
那刻,正如此刻。
浪深入了耳蝸,順着身體的每一塊骨頭,敲擊着大腦,卻又化身流水,成就每一滴血液。
風抵達皮膚,清潤身體的每一顆細胞。
甚至于,他感覺,好像連腿毛,都在這風吹之下,顫了顫。
大地馱着他前行,安安穩穩。
他看到了。
星星在閃爍,他的内心,有風吹,有浪流。
“人的感知力,随着年齡的增加,也許真的會退化,”潘嶽忽而出聲,“小時候摸魚掏鳥蛋樂不可支,畢業分别的悲傷淚如雨下。”
潘嶽微愣,有些分神。
一瞬緘口,他恢複往常,不再出聲。
“隔壁班喜歡的女同學經過,心動,”林昶任輕笑,“震耳欲聾。”
平流悄然,似穿堂風。
像被拉回某個瞬間,記憶卻微乎其微。
朱時宜不記得那個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隻記得一種感受——濃烈、強大、不可忽視。
那個瞬間,也許,隻是一件特别微小的事。
第一次買到棉花糖、被喜歡的老師當衆贊揚,放學叼着糖葫蘆,牽上父母的手。
對人生而言,完全不重要。
但那種感受,就是,記了這麼多年。
“我偶爾也想回到小時候,”朱時宜舒展月眉,“可以任性妄為的時候。”
“當時隻道是尋常。”
“人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潘嶽眉心微動,和緩開口,“感受的能力越來越弱,快樂的阈值越來越高。”
“高亢、低落,越來越少,生命的流動越來越快。”
驟然,朱時宜像被扼住咽喉,有些張不開嘴。
照常,林昶任高低會來句:嘿,假文青,這麼矯情幹嘛。
可他隻是沉默。
“三歲的時候,一年,就是生命的三分之一;三十歲,就是三十分之一。”
“每一年的時間都是三百六十幾天,可是給人的感覺,卻不似三五歲那些年。”潘嶽盯着月亮,光暈的輪廓愈發模糊。
“哎......欲買桂花同載酒啊。”林昶任支起腿慨歎。
“終不似,少年遊。”朱時宜彎起腿,抱着膝蓋。
遠方,一片迷蒙。
耳邊卻有一聲輕笑。
雖輕,但清晰,毫不掩飾。
朱時宜回神,瞥眼,潘嶽的唇角還沒落。
朱時宜心裡發毛:“你笑什麼。”
潘嶽不搭腔。
朱時宜不死心:“你笑我嗎?”
對方都破罐子破摔,她幹脆也就問。
潘嶽輕輕别頭。
朱時宜:......
這意味不明的表情,絕對是赤裸裸的嘲笑!
“你這叫,”倏地,他又扭回腦袋,“為賦新詞強說愁。”
一字一頓,像木魚錘,正正敲上她的頭。
“我隻是接詩!”朱時宜辯解,耳後忽覺升溫。
她隻是覺得他們倆說的有道理,有感而發,絕對沒有在說她自己!
“年少不知愁滋味啊,”林昶任也笑了,“正值好青春,别有那麼多煩惱。”
朱時宜語氣低落:“誰說年紀小就沒煩惱啊。”
她緩緩撐起下巴:“20歲,一個,沒有任何成就,又沒有資格任性的年紀。想要奮鬥卻像無頭蒼蠅,又懶,又提不起勁;想當鹹魚,卻沒有躺平的底氣。”
“父母的唠叨,同齡人的成功,一切原本都那麼平常,我從沒有在乎過,”朱時宜不知不覺皺起眉,“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忽然,就焦慮了。”
“好像生活也沒什麼變化,可我卻感覺,什麼都變了,”朱時宜垂眸,“歸根到底,是我自己沒能力。”
“年紀到了,就會考慮以後,可又暫時沒有改變的能力,是會焦慮。”林昶任安慰道。
朱時宜猛猛點頭:“真不想長大。”
“年齡增長,”潘嶽聲音平和,“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都會更加完整,不像年輕時,害怕否定,随意受他人影響。”
“甚至于,買個喜歡的東西,都畏手畏腳。”
朱時宜動眸,對上潘嶽的眼睛。
“認識你自己,”他的眼神似海溝,深不見底,“你追求什麼,就做什麼。行動起來,才不會自怨自艾,傷春悲秋。”
朱時宜呼吸一滞:“那你追求什麼?”
聲音尖細,有些迫切,像迷途羔羊的本能。
潘嶽靜默。
朱時宜落目,收回期待。
好像她問得太多。
“追求,”忽而,磁性的聲音響起,“幸福。”
潘嶽語氣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幸福?”朱時宜蹙眉。
是快樂嗎?什麼是幸福?
但她沒好意思多問。
“怎麼定義幸福?”剛沉寂的林昶任發問,成了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