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太陽尤其毒辣。
朱時宜在一陣光暈中醒來,下意識偏臉瞧。潘嶽側卧枕上,懶懶閉着眼,鴉羽般的睫毛垂垂蓋下,投出一片陰影,看着很柔和,呼吸聲平穩,看樣子,他還在夢中。
情不自禁伸手,摸摸那柔軟的長睫,怕擾着他,朱時宜收了手,随意挪了挪身,腰底一瞬擠上一陣一陣的酸,她不由嘶了聲。
潘嶽徐徐睜開眼,初有一刹困倦,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又消失殆盡,唯剩溫暖與餍足。
“把你吵醒了嗎?”
“沒有,睡夠了。”潘嶽彎了下唇,眼裡盡是溫柔。
朱時宜靠過去,頭埋在他身側,喃喃撒嬌:“腰疼、腿疼。”
潘嶽低笑,依次給她拍拍按按一會兒,緊張的肌肉舒服多了,她伸手摸摸他臉,順着下颌捏撫着,潘嶽包住她手一拉,她順勢翻身,趴在他身上。
潘嶽抓着她的手遞近唇邊,斂眸輕吻了下。
鮮少有俯視他的機會,朱時宜覺着新奇,趴在他身上亂摸。
他任由他擺弄:“還有哪裡疼。”
“屁股痛。”
潘嶽一挑眉,往她屁股上拍了下。
“床頭還有一個套。”
朱時宜一瞬縮起:“算了、算了。”腰快斷了,今天還要出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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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S店靠譜,車也沒啥大事,中午吃完飯,四人就取回了車,繼續這趟特别的蓉西之旅。
又一次跨隧道、進雲端,兩天之後,他們到了新景區。潘嶽和林昶任去找負責人交涉工作,郁凡和朱時宜才不要管,倆人四處亂逛,堆楓葉、拍雪山、蕩秋千、吃牦牛肉幹,樂得清閑。
轉一大圈累了,朱時宜腿酸得厲害,直直躺草坪上。
十月底,蓉西已然下過今年第一場雪,高山草甸漸漸泛黃,草根末處,還藏着幾滴融了的雪水,冰得很。
“地上冷,這可不興躺。”郁凡關心道。
朱時宜卻不想起來:“沒事兒,我穿的羽絨服,防水的,很保暖,冷不到我的。”
“好吧,”郁凡沒再勸,“那我去車上給你拿個墊子,順便看看林昶任他倆什麼時候忙完。”
郁凡走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在某一時刻完全消逝。尚未開發的景點、人迹罕至的山坡,除了她的呼吸以外,尋不到一絲人氣。
朱時宜卻不怕。藍天、白雲、落葉、鳥鳴,秋風吹拂着她的碎發,草兒托舉着她的身軀,周遭的一切包裹着她,美好、又甯靜。
不禁從衣袋裡拿出耳機戴上,默默翻開音樂軟件,一時卻又不知道聽點什麼,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夜晚。
和潘嶽真正意義上認識的、第一個夜晚。
他們也是像這樣,躺在海邊的沙灘,随便放首歌,傾心交談着,不再乎任何路過的人,他們的世界也還沒有你“我”彼此,隻有風、沙、星、浪。
“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那晚在沙灘上的感受,潮水一般奔湧而上。
從認識潘嶽的那年起,到與他交身交心的這一刻,過去了近五年。這五年來,她一直在尋求一個問題——
“我”是誰?
由“我”是誰這個問題,又引申“我”該做什麼、“我”擅長什麼、“我”該去哪的一系列問題。
所以她嘗試做了許多事,參加比賽、營銷實習、跨界考研、音樂創作、自媒體等等,許久以來,“我”的一切痛苦與懷疑,不過一個“我”。
這都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她五年前就想過——
為了錢。
為什麼是錢?
是為了更好的生活。
可她現在并不算有錢,那她,過上更好的生活了嗎?
......
朱時宜不确定。
讀研花了十多萬出來,在新公司日夜颠倒、雙休都是奢望,也不過月薪六千,算上副業,平均也不過每個月多一千。這樣的生活,雖然從事音樂相關的職業,可她不是特别喜歡這個細分崗位,也不覺得這樣的生活好。
那她該放棄嗎?放棄供養着她生活的工作、放棄與熱愛行業相關的職業?她有點想這麼做,卻更多覺得不該這麼做。
因為一路找到的那個“我”,堅持行動、腳踏實地、先苦後甜、理性又感性的“我”,不支持這樣做。她是擁有改變的勇氣,卻沒有改變的方向,一切,好像又陷入了最初的迷茫。
所以,現在,朱時宜,你找到“我”了嗎?
......
她在腦子裡思忖了幾秒,好像有了答案,卻說不清。
抽象的東西難以言述,身體的感受卻很明晰。
此刻,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風和陽光,它們一邊吹冷她、一邊照耀她,忽冷忽暖,竟也平衡。
她忽然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棵樹,屹立不動,卻能生長為一顆突破穹宇風的參天大樹。
陽光、水霧、落葉、秋風,周遭的一切都是滋養她的養料,她在大自然裡永不停息地汲取着,不斷生根、發芽,沖上又往下。
涼風攜來回憶,她又一次感受到五年前、海邊那個晚上的甯靜。
那一刻,這一時,她本是平靜,體内的能量卻呼之欲出,心異常滾燙。
是了。
這便是,“無我之境”。
□□與靈魂相遇相知的那一瞬,便謂之,“我”,活着;“我”的世界,也存在着。
所以,人事已盡十之八九,剩下的一二,就交給老天。人生既難抉擇,又何必立刻強求呢?不如将一切,都托付給陽光、草地、銀杏,與風。
思緒微動,朱時宜點了一首《Forever young》,耳邊飄動的一切,将她拉回了無數個瞬間——
沙灘的夜晚、酒吧的清晨、公園的下午,懷裡的玫瑰、瑤梁的雪、前天晚上的激烈......
從小到大,埋進池水、被自由包裹的那一刻。
水、自由、forever young。
五年前,溯山頂,朱時宜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