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沅想了想,“哦……五月二十一号快到了。”
五月二十一号,是聞九逵的客艇失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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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艇從萬千天體中穿過,飛向聯盟邊緣的仙女星系。
“警告!有未知艦艇靠近!”
聞九逵調出長焦外攝鏡頭一看——是星雲軍團的戰艦。
星雲軍團……直屬聯盟上将路隐。
路隐上将的名字自獵戶座一戰後就傳遍了全聯盟。他是聯盟唯一能匹配所有黃道戰艦的駕駛員,是virgo*的固定駕駛者,常年駐紮邊緣星系M32,剿滅星際海盜。
但是人們更樂意探聽他的绯色故事——關于他和他的亡夫。
他是聞九逵六十年未曾謀面的愛人。
聞九逵每次去邊緣星系,聽到最多的是路上将那拿星際海盜的人頭堆出來的赫赫兇名,其次就是路隐身周不斷的暧昧流言。
溫沅擔憂地看過來,“聞九逵?”
“沒事,是邊防軍,應該是常例巡查……”
“叮!未知艦艇來信,請查收。”
“說。”聞九逵開始接入駕駛位,手動操作貨艇。
“聯盟邊防星雲軍團,詢問該貨艇通行證編号。”
煙嘴被他咬爛了——他們這屬于偷渡,雖然因為不配備武裝不會被劃進星際海盜的範圍内,但是拿不出通行證,就沒法輕易被星雲軍團放行。
雖然聞九逵在聯盟待了那麼多年,但他一個蹲研究所的科研人員,根本不知道通行證編号是個什麼樣子,編都編不出。上一次他們來邊緣星系,壓根沒有遇到星雲軍團!
對方又重複:“聯盟邊防星雲軍團,詢問該貨艇通行證編号。”
這次他們帶出來用以交換生活物資的本就是軍火,貨艇上自然不可能完全沒有武裝。
被聯盟軍逮捕死路一條,那麼和聯盟軍對壘呢?
聞九逵果斷一拉油門——掉頭就跑。
“聯盟邊防星雲軍團,詢問該貨艇通行證編号。”
他沒有回應。
按照聯盟現行法律,他們的貨艇會被暫定為偷渡,不過星雲軍團應該不至于和幾個偷渡犯計較。
“由于你方拒絕回應聯盟詢問,現已被暫定為星際海盜。按照聯盟星航法第四十三條,此飛艇将被逮捕。”
聞九逵一下手不穩,整個貨艇都跟着颠簸,船艙裡傳出溫沅的驚叫。
或許是周邊有海盜出沒,他們被誤認為那些星際海盜的同夥了。聞九逵連忙向對方發起聯絡申請。
星雲軍團的前鋒戰艦退開,為居後的主戰艦開道。主戰艦正在以遠超這艘小破貨艇的速度向他們靠近。
“偷渡犯?”
音響裡傳出一個冷淡的聲音,由于設備性能過低而有些失真,被蒙上一層生硬的電子混響。但聞九逵幾乎是電光石火間就認出來。
主控室屏幕裡的外攝鏡頭被不斷放大,直到聞九逵可以跨越光年之隔,看清戰艦駕駛室裡年輕将軍的臉。
他的錢包裡有一張路隐穿軍服的照片,是他在軍部偷拍的,一旦被查到就是拘留十天起步。那張照片上的路隐還很年輕,發現聞九逵的鏡頭時隻是縱容地莞爾一笑。那時他是前途無限的天之驕子,還未有現在邊緣星系兇神的威名。
照片已經很舊了。年少時他喜愛泛黃的紙張和沉黴的書頁,但在他發現照片邊角染上黃斑的那一刻,他才對前人切心徹骨的光陰之痛稍有體會……在那段不敢奢想未來、連重逢都隻能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念想的時光裡,他就是靠着這張照片熬過沒有晝夜的每一天。
照片到底不如真人鮮活。
路隐的頭發已經留得很長了,灰白的長發垂下,顯得他整個人都蒼白、冰冷、死氣沉沉,像是一顆将死的白矮星,徘徊在坍縮邊緣。挺刮的軍裝撐起他,如果不是他正在主戰艦的主控位上,沒人會相信這是軍功累身的傳奇上将。
太單薄了。他像個絕症病人,像凋零破敗的花,而不是叱咤風雲的将軍。
“我……”
他如鲠在喉,說不出更多。
路隐會認出他嗎?
聞九逵從未如此感謝那個在貨艇上裝了特制外攝鏡頭的自己。他甚至能看見路隐調出、放大、鎖定屏幕的動作。
那雙灰藍的眼睛因為震驚而微縮——路隐看見他了。
這些年裡他構想過無數次重逢。在他打開回途的通道,穿越黑洞時,他無數次幻想回到路隐身邊。或許他會懷抱一束薰衣草,在某個星月明麗的夜晚出現在路隐窗口,又或寄去一紙洇開的筆迹,像怪盜一樣預告自己的到來。
在那些浪漫幻想裡,并沒有一個場景是在紛飛戰火中,一個狼狽不堪、另一個形銷骨立的倉促重逢。
聞九逵斷開了連接,操縱貨艇疾速向黑洞駛去。一架改裝貨艇在他手裡開出戰艦的效果,如流星般掠行于群星間,竟然将星雲軍團甩開一大截。
“發生什麼了?”溫沅走進主控室,随即被聞九逵一個大漂移晃得撞在牆上,“唔!”
“星雲軍團發現我們了。”聞九逵一心狂飙,途中還要躲避追來的炮彈,但他絕不回頭看背後的星雲軍團一眼。
“星雲軍團?”溫沅捂着嘴,小小地驚呼一聲,“那不是路上将的……”
“嗯。”他平白地應了一句。
溫沅連聲音都輕了,“你、你不是很想他嗎?那你怎麼不去見他呀?”
貨艇在追擊戰中有驚無險地與一顆導彈擦肩而過,這個簡直可以列入教科書的完美躲避操作讓貨艇幾乎轉了個個,溫沅隻能在天旋地轉中扒住門框。
“大小姐。”聞九逵無奈地松開油門,“現在我們是觸犯星航法第十四條和第五十二條的逃犯,你又想看哪一出餘情未了?”
溫沅:“……”
“以我對他的了解,在他知道我六十年沒死卻不去見他,還讓他成了聯盟知名‘未亡人’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聞九逵一個大拐彎,躲去一顆漂浮的隕石後面,把背後星雲軍團的狂轟亂炸當一場煙花放了,“一定是先弄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