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聞九逵拿鴨舌帽口罩把自己捂了個嚴嚴實實,刻意讓半長不短的頭發散着,好離六十年前的形象更遠些。他在鏡子前面左看右看,直到自覺就算路隐在他面前也認不出來,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回過家的痕迹毀屍滅迹,出了門。
主星的商業區繁華非常,各色人往來熙攘,聞九逵混進去也沒有多突兀。
多數人都帶着異次元眼鏡,這種現實虛拟交融的生活方式六十年前就已經相當普及,不過聞九逵一直興緻缺缺,隻保留了異次元眼鏡的基礎功能。
他走到一家地段不怎樣的酒吧門口,往店鋪門前裝飾性的信箱裡插了一枝玫瑰幹花。
路隐年輕的時候常來這個酒吧,聞九逵更是——他閑得沒事幹的青春歲月裡時常抱着吉他來酒吧唱歌。在人工智能擁有創作能力的如今,歌手的生存空間遭到嚴重擠壓,能在一家不怎麼熱鬧的小酒館駐唱就已經很不錯了。聞九逵隻是替在這裡駐唱的朋友頂班。
聞九逵有一顆閑不下來的心。在外宇宙的六十年忙得連軸轉,睡覺的時間都擠不出來,自然消停多了。但他還在聯盟的時候,每天有大把閑空,從地球西方藝術史學到小麥的育種與種植,無所不涉獵。
那時候他和路隐認識不久,他約在這裡,在酒館稀稀落落的客人中間給路隐唱了自己寫的情歌。
歌不見得多好聽,他一個半路出家的業餘愛好者,和弦都按不利索。但是效果很不錯,路隐扣着他的頸脖把他拉過來,給了他一個雞尾酒味的吻。
哦,他還記得那是薄荷味的,似乎還有些白蘭地。
路上将酒量不怎樣,以前和朋友出去聚會總是喝得迷迷糊糊回來,聞九逵還專門去學做了醒酒湯……反正現在沒人敢灌他酒。
但是醉酒的路隐最是惑人。
他身周浮湧着酒氣,身體會在酒精刺激下一改往常的冰冷,變得滾燙、熱烈,熱度透過表皮傳遞出來,豔色浮動。連他那雙眼睛都柔和許多,閃爍的幽藍的光比任何光彩都奪目——路隐的眼睛并不是多見于白種人的灰藍,更像是在灰的底色上自生了一層幽藍的瑩光,像是灰月光石。
那雙眼睛總是驚豔到有些詭異,給人以非人之感,豔麗之餘更多是恐怖,路上将的兇名必然與此脫不了關系。但聞九逵最愛吻他的眼睛。
微光閃爍之間,他們在酒精的驅使與蠱惑下接吻,交換熱度和軀體。
聞九逵把玫瑰擺正些,從自己這沒事找事之舉中品出不足為道的暧昧,垂眼笑了一下。
他就好像是初戀的年輕人,有無窮精力,熱衷于給戀人留下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驚喜,盡管可能根本就不會被對方發現。
“先生買花嗎?”修女打扮的女孩抱着花籃走來,“這是我們教堂組織的活動,這些買花錢會被捐給公益事業。”
聞九逵看了眼,籃子裡是些包裝精緻的玫瑰百合,買來如果不送情人,倒真有點浪費。
“嗯……買一枝百合。”一個聲音從人群裡插過來,聞九逵順着一看——竟然是科斯莫。
這小子從網瘾少年長成了網瘾青年,渾身挂着聞九逵看不懂的動漫周邊。應當是今天休息,否則他要是在軍部也這麼穿肯定得被路隐抽死。
科斯莫付了錢,把異次元眼鏡擡上去些,盯住聞九逵,“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盡管路隐不在,但是被科斯莫認出來也差不多玩完了。聞九逵當機立斷搖頭否定,拔腿就走。
“等等!”科斯莫不依不饒地追上來,很失禮地拽住了他這個“陌生人”的手腕,“我一定見過你。”
聞九逵多想劈頭蓋臉把這壞事的兔崽子罵一通,但他不敢開口,他又不是發育期的小孩,聲音沒什麼變化,一開腔就是暴露。
但現在他的手被科斯莫死死拽住,想走也走不了。可見科斯莫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屁颠屁颠跟着路隐後邊氣都不敢出一個的小破孩了,星雲軍團真是個磨砺人的地方。
“你是誰?”科斯莫問。
聞九逵深吸了口氣。
他立掌劈上科斯莫虎口,趁科斯莫手勁一松,轉頭就跑。
沒跑成。
他太高估自己了,他常年待在實驗室,和科斯莫這種太空軍根本沒法比,一下逃開是運氣好,剛跑出兩步就被逮了回來。
“你心虛?”科斯莫說着就要去掀他的帽檐。
聞九逵已經開始盤算有沒有把科斯莫化敵為友的可能性了。
“怎麼了?”
聞九逵頭皮都緊住。
在人潮喧動中,他仿佛還能聽清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他甚至能勾描出每一次落步,用日久月長的思念構建出那個人的鮮活情态。而此刻隻要他回頭,所有橫亘的歲月光年都會縮地成寸,轉瞬消彌。
原來他的期待更甚于恐懼。他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去見他了,他早已在胸前中埋下燎原的星火了,他心懷還中有未燼的愛。未靠近的時候,他還遊刃有餘,策劃無數場逃離與對峙,然而此刻他什麼也想不到,僅僅是腳步聲就足以占據他全部的心神。
兩顆擁有引力的星球并不會因為洛希極限就停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