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以那種坦率得近乎無禮的眼神直視他和其他所有人,似乎從不知何為畏懼,卻也讓人難以生厭。
她雖然嘴上稱呼他為“明義哥”,但行為舉止卻總是缺乏分寸。她說的比做的好聽,除了沉迷于她所謂的“科學實驗”,對家務事從不關心。
明義一直包容着她的小性子,但對他父親的不敬,卻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現代社會強調法治,即以法律為行為準則,保障公民的基本權利和自由。而在明朝,儒家思想深入人心,大明王朝由皇帝主宰,家族以族長為尊,家庭以父親為主,他們作為男權社會的權威象征,掌握着所有人的命運。
因此,一家之主的權威是不能被挑戰的。
衛斓冷靜下來,沒有回話,徑直出了書房,将自己反鎖在房間内。
此刻她的大腦才反應過來十指連心的痛——那是她在洞穴時留下的傷痕。她的雙手,曾經細膩如玉,如今卻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圓潤的指甲被磨損得參差不齊,指尖皮肉被磨得露出了鮮紅的肉。如此觸目驚心。
感到自己是這陌生世界中的一個異類,一種深深的孤立無援席卷全身。淚水悄然滑落,她無聲地哭泣,沒有啜泣,沒有顫抖,隻有當淚水積聚得太多,她才會輕輕眨眼,讓它們順着臉頰滑落。
在她目前為止的人生裡,哭的次數屈指可數。上一次,還是在醫院工作時。有一個因為貧窮而不得不放棄治療的病人。那人的眼神中滿是絕望,但更多的是對生命的無奈放手。衛斓因此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她開始質疑自己從醫的初衷,她的雙手能夠治病,卻治不了貧窮。那一次,她也是像這晚一樣,獨自一人流淚。
因為,若是哭不能解決問題,她絕不會在外人面前示弱。
情緒稍稍平複後,衛斓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酒精的刺痛讓她倒吸一口冷氣,于是她隻迅速地塗抹了一下,然後便用紗布草草包紮了手指。
她掏出放在懷裡的人參,為了這株藥材,她們差點喪命,明天一大早她就要去把人參賣給唐二小姐,拿到錢立馬就在城内購置一處房産。她不想再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她下定決心,一旦拿到錢,就搬出去,開始新的生活。
另一廂,書房内。
劉父輕歎一聲,聲中帶着幾分無奈:“衛姑娘醫術非凡,然其直率性子,在外容易招惹非議,最終受害的還是自己。”
明義則為衛斓辯解,語調平和:“父親,衛姑娘非您親生,亦非我親妹,有些言語,或許不必過于苛責。”
劉父搖頭道:“我怎願多管閑事?她的行徑,我本無權過問。然而今日,她險些害你性命,我不過稍加提醒,望她能吸取教訓,日後行事不可再如此魯莽。你也聽得明白,即便醫術精湛,她若心術不正,又有何益?反而易入歧途。”
明義堅稱:“若論是非,此次意外我當負其責。衛姑娘非本地人,對迷魂林不甚了解,情有可原。我明知其險,卻未能阻止,這是我的過錯,所謂不知者無罪。”
“況且,方才亦是她及時為我止血,否則我恐因失血過多而亡。”
劉父揮手道:“罷了,你既如此維護于她,我也不多言。如今她以小妹身份居于劉家,何話當講,何話不當講,你須提醒她,莫讓外人看劉家笑話。”
明義點頭,表示領會:“兒明白。”
劉父又叮囑:“早些歇息,傷未痊愈之前,切勿外出。”
明義輕托着受傷的右手,輕手輕腳來到衛斓的門前。他側耳傾聽,心想,無論是哭泣還是抱怨,總該有些聲響,然而屋内卻是一片寂靜。在門口徘徊了片刻,他才敲響了房門。
聽到敲門聲,衛斓急忙擦幹眼淚,對着鏡子檢查一番,确保沒有留下哭泣的痕迹後才打開房門。
明義從袖中掏出一盒藥膏,語氣裡帶着點調侃:“這丹芎塗膜給你,免得你那嬌貴的手留了疤,多難看。”
衛斓接過藥膏,聲音裡帶着歉意:“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明義嘴角微微上揚,輕松道:“行啦,你要有錯,我也有份。是我提議去山裡,也是我沒看好路,這事咱倆都有份,别全往自己身上攬。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衛斓道:“我明天把人參給唐二小姐,得來的錢用來買個門面,這樣我們可以開個醫館,以後你就不用那麼累了。”
明義挑了挑眉,語氣中帶着幾分玩笑:“你認得路嗎?别到時迷路了還要我去尋你。”
衛斓自信地笑了笑,反駁道:“哼!我可是過目不忘!”
兩人相視一笑,氣氛在這一刻變得溫馨而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