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醫生還沒說完,他面前瘦弱的女孩就被一個高大的男人揪了過去,那張臉好看得很,與宋浔風神似,正是宋浔風的父親,宋寥。
但他那兇神惡煞的模樣讓伊霖吓得一激靈,而從伊霖的視角觀察整個事态的宋浔風,第一次覺得平素溫文爾雅的父親,讓他感到陌生。
“都是你的錯!”
哪知道宋寥一言不合,便給了伊霖一耳光,一旁的醫生吓壞了,連忙将伊霖拉了過來,護在身後,質問道:“幹嘛打孩子啊!”
宋寥惡狠狠地瞪着伊霖,回答道:“就是這個掃把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還害慘了我們一家!”
“我沒有!”伊霖的眼眶瞬間紅了,低低抽噎着,臉上的痛根本不及内心的痛。
“沒有?如果不是你,蕭笙怎麼可能中毒而死?如果不是你,浔風怎麼可能會出車禍!”
宋寥假惺惺地樣子,讓宋浔風的心不住下沉。
他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是個衣冠禽獸,斯文的外表下是最狠厲的惡魔。
為了利益、金錢,這麼做就值得嗎!
“伊霖,你知道麼?血庫裡沒血了,浔風會死的!”
“所以……你明白了嗎?”
宋寥的一句話把伊霖體内的宋浔風問懵了,宋寥的血型不就跟自己一樣嗎?!
“好,我願意為浔風哥哥獻血!”
小伊霖毅然決然地看着對方,也狠狠紮進了宋浔風的心。
這傻子!她自己的身體已經成什麼樣了,她自己心裡不清楚?
多年營養不良,操勞過度,瘦地跟個豆芽菜一樣!她怎麼就不知道為自己多考慮考慮!
“哈哈哈,好!白吃白喝這麼多年,是你報恩的時候!”
宋寥仰天大笑,正準備扯伊霖的衣服,那個醫生卻不由分說将伊霖拉了回去,義正言辭道:“這女孩的身體狀況不宜獻血!更何況,她還是未成年人!”
“你管得着嗎你!她自己都願意了!救人不是更重要嗎?”宋寥強詞奪理着,那個醫生啞口無言,卻還想繼續阻攔。
“可是……”
醫生正想說話,卻被伊霖攔下了,她的眼神清澈明亮,沖醫生笑了笑,但那個笑,是那樣凄楚,悲涼。
“謝謝你。”
伊霖說完,便抽出了被醫生抓住的手,任由宋寥拽着她,往獻血站走去。
宋浔風急了,他想試着控制伊霖的身體,他想阻止她做傻事,可他發現,無論如何,自己不能改變過去的伊霖的任何舉動,他隻能看着,隻能感同身受體會伊霖遭遇的一切!
宋寥将伊霖帶到獻血的地方,就去旁邊打電話了。估計他也知道如果是伊霖獻血,就不能按照正常流程來走,所以應該是去喊人吧?
宋浔風什麼辦法都試過了,就在他心灰意冷時,一隻手突然拽住她的手腕。
“快走!”
是伊霖的聲音?怎麼回事??
“夢魇要來了,你沒有自保能力,所以快走!”
宋浔風發現自己一下子能操控伊霖的身體了,他看向來人,是伊霖!但她面上表情驚恐,拽着過去的伊霖就往電梯口跑。
當伊霖發現過去的宋浔風身體極度虛弱的狀況下,她的靈魂被抛出來,不在宋浔風體内了,便試圖喚來了楓熙琴,本想借楓熙之力打破時回。
卻……在觸摸到楓熙的那一刹那,腦海中飄起一段音韻,還有一個聲音在吟唱着:
“楓葉落,新芽生,形飄散,魂有形……”
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将那一段音韻彈奏出來,卻驚訝地發現,她的魂靈實體了!
她沒時間多想,徑直沖出宋浔風的病房,試圖去找到過去的伊霖,宋浔風的魂靈一定就在過去的伊霖那裡!
她果然猜對了。
“浔風我沒時間跟你解釋,但說什麼你都得先走!”
宋浔風沒有多說,沉沉地看着伊霖,跟着她在越來越暗的走廊裡奔跑。
四周的景象已經開始扭曲,甚至還有他們之前聽到的、獨屬于夢魇的可怕聲音,宋浔風能觀察到伊霖的身體越來越淡……這是為什麼?
“伊霖你……”
他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她,可是伊霖一把将他推進了不知為何開着門的電梯,沖他笑了笑。
“這隻是我的魂靈,也是無意間發現可以這樣……”
“浔風,我們在未來相見。”
說着,伊霖的魂靈被身後的夢魇吞噬,那一點點乳白色的光隐沒在黑暗之中,電梯門也霎時關閉,連給宋浔風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宋浔風呆住了。
伊霖會怎麼樣?伊霖會怎麼樣??
他無從得知。
這時,電梯突然開始極速下墜,電梯的四壁變得透明,伊霖的回憶,就像影像一樣漂浮在電梯的外圍。
就像是……
伊霖被宋眠和她的小閨蜜堵在廁所裡,被她們欺負,甚至是拍那種照片……
她一到教室裡去,就發現自己桌子上用紅色筆寫滿了“殺人犯”、“掃把星”這樣類似的惡毒的詞,一群人圍着她指指點點。
當體育課上,伊霖又被人圍住,一把推下了2.1米深的水池……
太多了,太多了!每一件事都讓人抓狂,讓宋浔風痛徹心扉,但他無能為力,隻有後悔莫及。
這些事,都是在他出車禍住院的那一周裡發生的。
伊霖到底是怎麼扛下來的啊!
“快走吧!宋浔風!你要是再留下去,迷失了心智,你就真的再也出不來了!”
這次,不是那渺遠的聲音,而是……宋茗峪。
在宋浔風的意識裡,他們兩個人,就像在看鏡子一樣看着對方,但宋浔風是滿臉頹然,而宋茗峪,是滿臉的焦慮和擔憂。
“我不走……我想看下去,我想知道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她到底經曆了什麼……”
“你是不是瘋了!”
宋茗峪沖到宋浔風面前,死死抓着他的肩,低吼着:“你知不知道,你要是繼續下去,不是都活,就是都死!你現在走,我們還能想辦法!”
“無所謂!”
宋浔風壓抑已久的憤怒與痛苦終于決堤了。
“是我對不起她!是我沒保護好她!她變成今天這樣,全是我的錯!”
“憑什麼就讓她一個人抗下所有,憑什麼她替我承受了那麼多壓力,而我不能經曆她經曆的一切?”
“宋茗峪,她要是沒了,我去找誰贖罪!”
“當初拼死護着我的人,而我,卻成了别人捅她心窩的刀子,甚至我因我的無知,攥着她的真心反複踐踏!”
“讓我苟活,怎麼安心!回答我,宋茗峪!你讓我現在就走,我怎麼走?”
宋浔風捶胸頓足,眼中殺意滿溢,胸口不住起伏着,近乎是咬着牙吼出每一個字。
而每一個字,都如隕石砸向宋茗峪,讓他幾近無法呼吸,讓他心中的地震再強上三分。
他錯了,錯得離譜。
宋浔風和他經曆的一切,在某種程度上竟有七八分重合。但宋浔風,卻做出了與他完全不一樣的抉擇。
宋浔風可以為了伊霖犧牲一切。
而他呢?
他給棠熙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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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楓齋中,出神的宋茗峪終于回過神來,但是,伴随而來的,是他嘴角沁出的鮮血,臉色蒼白如紙。
青溟瞳孔驟縮,嚯地起身扶住宋茗峪,另一隻手去搭他的腕。
“你做了什麼?”青溟難得有些氣惱,“你的五髒受損了!你幹了什麼?”
“……去提醒他,讓他離開,他……拒絕了。”
“不經施術人允許強行入時回,宋茗峪,你知道這反噬有多嚴重嗎?”
青溟點了他的幾處穴位,又将一顆丹藥遞給了他,宋茗峪聽話地吃下後,沒多時,他便恢複了一絲氣血。
“明知故犯,還用掉了我一顆極稀有的靈藥,你這個月的工資算是沒了。”青溟痛心地癟了癟嘴,無可奈何地打趣他道。
但宋茗峪雙目仍是空空的,似是在自嘲:“扣就扣吧……我好像,真的很沒用……”
“可她已經……”
青溟默了默,看着宋茗峪眉宇間的頹然和痛苦久久不散,他輕輕歎了口氣。
“陰錯陽差,世事無常,誰又能窺探命運?”
“茗峪,不要對過去執念太深,你的所為才會改變未來。”
“已經九百多年了啊……”
宋茗峪愣愣地看着青溟取出夢吟,一首無名歌緩緩流出,如水一般的音符似乎有魔力一般,讓他慢慢平靜……
回望那山山水水的跌宕,
時光打磨了面龐,
吹響那一首山高與水長,
路漫長,旅人天涯何方
——陳逸緻《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