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是陸大夫?!”
阿清面孔煞白,眼前雖有傘面擋着,卻擋不住聲音與味道。解裡塵口中的“老郎中”能會是誰?解裡塵不是鎮裡人,認識的不就隻有陸大夫麼?!阿清心髒跳得厲害,從傘縫兒向外望去,隻見一灘人泥躺在地上,骨肉間還汩汩冒着鮮血,一隻眼球不翼而飛,剩餘的那隻滾落在頭顱外的幾寸處,眼球緩緩地,緩緩地轉動,陸大夫老了,眼白渾濁、蠟黃,終于烏黑的瞳孔從黃土裡磨出來,對上他的視線的那一秒,渙散的黑色驟然縮緊。
□□失控地痙攣,抽搐着發出怪響。
“呃——”
“呃——别……去……六……”
“——咚!!”
那具身體張大嘴像是要說什麼,喉頭卻如卡了硬物般嘶啞,為數不多的字是嘶啞着吼出來的,沒過一會兒,似乎是力氣耗盡,痛苦于自己的無能為力,最後一擊竟以頭搶地,“咔嚓”一聲,生生将後腦勺的骨頭敲裂了。
身後,陸大夫一張人皮劇烈地顫動着,皮肉生生剝離的痛苦難以想象,怨象叢生,卻無法靠近兩人一步。
“六……他方才好像說了‘六’字?别去‘六’?”
阿清裹緊衣袍躲在解裡塵身邊,前後各有一張人皮對兩人虎視眈眈,可解裡塵沒急,他自然也沒有太害怕,他的緊張并非因為人皮,而是因為陸大夫。
他自小在陸士仁處看診,窯子怎麼說也是腌臜之地,小倌兒怕被客人嫌棄,得病了也不敢求醫,陸士仁得知專程差了人時不時送些草藥,再之後到了賈府,陸士仁更是成了常客。
陸士仁救了這樣多的賤命,死狀卻這樣慘。
解裡塵瞧着阿清沒有動靜,偏頭看他一眼:“害怕了?”
阿清伸手,輕輕移開傘骨,對着血腥的場面閉了眼,又睜開:“公子可有法子救他?”
“救?”解裡塵道,“皮都剝了,腦漿濺成這樣,你覺得能救?”
“陸大夫幫過我許多次,他遇難時我卻救不了他,我……”
眼前的血泥又抽搐了幾次,終于不再動作,阿清知道人多半是難救回來,心裡卻不是滋味。
解裡塵無視了身邊遊蕩的皮囊,将視線投至更遠處,問道:“這鎮子可有首字有‘六’的地方?”
“鎮西之外有個叫六墳山的山頭,鎮子的宗祠就在那裡,除此之外倒也想不出……”
阿清正思索着,遠處隐隐約約傳來一陣童音,乍一聽應當是有孩子在奔跑,随即兩張人皮停下來,繞過他們緩緩向前飄去。
大霧天的,誰家的孩子起得這樣早?等等,它們這是沖孩子去了!?
阿清蹙眉,轉頭去看解裡塵,對方執傘的指節一勾,骨傘變形,簌簌向那個方向追去。
兩人正要走,周遭的霧氣被攪動,傳來一陣聲響。
“你們等等!那是假的!别過去!”
稚嫩的嗓音從側方傳來,不一會兒細碎的腳步聲出現在大霧裡,一盞紅燭被人捧着,映出一個男孩的臉。
等人走近了,阿清才發現男孩的眼角通紅,臉上淚痕斑駁,和着鼻涕,顯然是剛哭過。
“你們别過去!方才陸郎中便是聽了有孩童的聲音,一出門便……便……”
說着說着,男孩聲音哽咽,一句話沒說完眼淚便掉下來,可解裡塵恍若未聞,眼神也未給一個,指尖符文攢動,不多時遠處一聲嘶鳴,旋即濃霧被火光破開,熱浪經過水霧迅速失溫,他擡手擋在阿清面前,氣浪從三人邊呼嘯而過。
僅僅半息,濃霧便又收攏了。
“我,我都說了危險!”男孩不像阿清有禁制護身,被氣浪波及得倒退幾步,他很快反應過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見解裡塵沒有停下的意思,手中冷光浮現,捏了個訣字,跺着小腳就要沖上來,聲音奶聲奶氣卻兇巴巴,“你别弄了!我方才試過,這霧根本打不散!你到時候把它們再引來我們就都死定了!”
解裡塵好像這才注意到這個小人兒,目光在那手上的訣字停留一會兒,蓦地冷笑道:“你是仙宗的人?”
那男孩噎了一聲,表情變得委屈巴巴,聲音裡雜了忿忿不平的意思:“是啊……我是玄霜宗弟子,此地有邪祟,我們師兄妹幾個先來此查探情況,沒成想剛進鎮子就遇到大霧……我們去陸郎中的屋裡待了會兒,結果……是我沒用,沒能保護好師妹,師兄方才也在霧裡同我們走散了,現在還不知有沒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