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被吹開,幾人眼前是一座斷崖。
斷崖上坐着一個小孩子,孩子兩隻小短腿交疊着,懸在崖壁上,一晃一晃。
林臾隻覺得毛骨悚然,那孩子手上遍布污血,粘稠地被抓在手心,滲進線軸内。那線軸已被染成黯紅色,一根細線延至天上,人皮空洞的五官正自上而下地望着他們。
一個男丁的聲音此時也發起抖來:“他……他手上那個是……”
“咯咯咯”
那孩子手中線軸沒拿穩,木軸相擊碰撞,像人的骨骼。
家丁的聲音戛然而止。
“咯咯咯”
他慢慢轉過頭來。
跟在後頭的幾個家丁當場腿軟地跪下去。
——那小孩缺了半邊臉,骨骼和血肉露在外面,孩童特有的四排牙齒森然張合,一雙瞳孔是全黑的,半點眼白也沒有。
全然不是活人的樣子。
隻見他提起嘴角,四肢并行地爬起來,血肉抽搐,口齒不清地擠出個音節。
“……娘。”
幾人下意識去看那個奴婢,那女孩顯然是吓壞了,跪坐在地上抓着旁人的褲腳:“不……不是我,我沒有兒子,我,我還沒成婚啊!!”
下一秒,那張被摧殘得血肉模糊的臉已然行至她面前。
上空,人皮黢黑的五官在風中被吹得扭曲變形,發出空洞的呼号,像是一道綿長的回音。
*
阿清蓦然回首,遠處的山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天上飄。
村口的石牌坊右面一句“文魁一代舉流芳”,左邊一句“仙脈三世鎮九霄”,年紀比阿清還要大上三輪。鎮口三條岔路通向遠方,偶爾有過路人趕着馬從此處經過,揚起一陣塵土。
阿清茫然地看着遠方。
若是要走,他現在一路往前,也就走了。
解裡塵予他的碎銀尚可撐到下一個鎮子,給人端盤倒茶,洗衣掃院,或可勉強為生,可……
他的手輕輕搭上自己的小腹,手腕翻轉,黑線蟄伏在中心經絡密集處,随着血液汩汩跳着,似乎蠢蠢欲動。
萬一解裡塵說的是真的呢?
他會死。
而就是這麼一瞬間的猶豫,身後的腳步聲已經到了——他來不得及回頭,一股大力便抓着他的肩撲過來!他摔倒在地,旋即頸間被掐住,眼前一黑,尚未舍得吃完的棗糕掉在地上,過往的經驗讓他迅速擡腿連踢兩腳,這一踢力道雖小,但踢中了要害,對方吃痛,脖子上的手一松,被他用力扣開。
黃狗猙獰的臉出現在面前,他眼中渾濁,像是瘋了一般,很快又撲過來——
“殺人……殺人了!他殺的……不,是你殺的哈哈哈哈!都死,都,都死,嗚嗚嗚怪胎,你——”
他口齒含混,颠來倒去就這麼幾句,尖利的嗓音刺得阿清頭暈,他咬牙躲開黃狗伸過來的手,掙紮着要爬起來:“你瘋了……放開!”
“我瘋了,我瘋了……是啊,我瘋了啊!那你呢!你怎麼不瘋!娘的,哈哈哈……殺人……嘔——”
一口黃水從黃狗嘴裡吐出來,阿清跑得快,險些沾上,解裡塵送他的那件黑袍被這麼一滾已經髒了一圈,而地上的半塊棗糕也不能再要了。
所幸周遭沒有其他家丁再追來,阿清眼見不能再猶豫,拔腿就要往鎮外跑,可黃狗到底體力要比他好,手腳并用也能趕上他,沒多久一隻粗糙的手便抓住了阿清的腳踝——他那處本就被鎖鍊磨得爛皮,再被黃狗的指甲一劃,幾乎要翻出肉來——
可下一刻,抓着他的那隻手突然僵直,男人的尖叫卡在喉口,隻見兩人身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老妪,背脊佝偻,風塵仆仆,一身舊襖繡梅紅,眼神木木地對着他們,面容刀削一般瘦削,應當是個活物。
與此同時,阿清身上,黑袍隐隐顯出紋路。
老妪呆愣般看了他半晌,蒼老的聲音幽幽道:“錯了,是個男娃子。”
她說着邁開腳步,一面像是喃喃道:“怎麼,還,是個男娃子……”
阿清不敢動作,站在原地等人離開,可對方走過他身邊卻突然停了,随即腦袋僵硬地一轉,一雙毫無神采的眼睛直直盯着他,阿清後背一陣冷汗,藏在袍子内的手握緊了,周身禁制隐隐現現,像是受到了威脅,卻又不确定這是否是個威脅。
那張嘴雙唇失色,牙齒早已脫落,幾塊肉一張一合道:
“小娃子,你有見過我阿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