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不穩的我不知道,”阿清指了指腹上的傷口,垂眼,憋住笑,“倒是賺了不少。”
——原來雲吞很滑,裡頭也是鮮的。
——原來這就是細面,吃起來好像會彈牙。
他這麼想着,沖解裡塵笑了笑。解裡塵十分受用,要這小奴隸笑可不簡單。
面莊選了個好地方,對街就是戲台子。兩人吃過,對面戲班正好開場。一陣鑼鼓響,解裡塵正支着頭準備聽曲兒,隻聽近旁一聲“咦”,一個歡快的聲音傳來:“這麼巧,你們也在這兒?”
他回過頭去,這人正是白日裡那個嗑瓜子兒聊八卦的,此時他摘了面罩,生得一副俊朗好樣貌,手上三碗大面自來熟地往阿清邊兒上一坐,屁股還沒坐穩就猛嗦一大口。
“吸溜——”
對街的戲班同時唱起來:“正道那天是好陰晴——”
那人猛吸三口面才堪堪将腦袋擡起來,嘴皮子吐出一個完整的蝦殼,說:“我叫阮飛鴻,你們呢?”
阿清看了眼解裡塵,對方眼底不耐倒沒有說話,便回道:“我叫阿清,和我家解公子一道出的門。”
我家公子。
解裡塵提了提嘴角,看蝼蟻的眼神也淡下去些許。
“你們也來陵榮城玩兒?”數息間一碗面就見了底,阮飛鴻端起另一隻,“我們這陵榮城七天七夜也逛不完,你們若要聽些街頭巷尾的消息啊,找我準沒錯。”
末了又吐出個蝦殼:“十兩銀錢一次。”
“……竟要十兩?”
“自然!”阮飛鴻将下一口面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你當陵榮城是什麼地方?消息最貴嘛。”
阿清默默往嘴裡塞了個瓜子,窗外那戲班子正唱到高潮處,那窮生唱腔婉轉凄涼,正往地上一跪,長袖在空中繞半圈,對着那花旦唱——
“可憐我十年寒窗苦讀書,抵不過貴人一朝枝頭鳳。朱門宴宴暖燭光,不知我寒雪三尺沒膝頭呦——呦——呦——
“你呀你呀半生修行磨心智,清風當尋兩袖兒好,卻得我作一曲兒《平生賦》,不負當年春來好……”
火燭紅光映着人影幢幢,幕布“唰”一聲落下,幾個唱角的身影在幕後層層疊得,正要趕下一幕的排布。底下人吃零嘴的吃零嘴,閑聊的閑聊,沒人注意到有一道影子出現在正幕中間,一動不動,被橘光映得格外黑。
半柱香的時間,幕後身影漸漸停下。
大幕拉開,錦家小少爺慘白着一張臉不請自來。
台上的戲角兒竟也紛紛愣住了,方才分明這幾人都在幕後忙活,卻無一人注意到有多出來的一個人。
錦安平站在台中央,瘦小的身闆挺得筆直,像一場獨角兒戲。忽地,他嘴角裂開,張揚的笑容和呆滞的眼神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嘴裡一句童音,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
“碩鼠大,碩鼠圓,碩鼠呀碩鼠呀上燈台
火燭燙,火燭燃,火燭呀火燭呀吞金銮
咚咚跳,吱吱喧
詭仙呀詭仙呀請入懷
拔掉它的牙齒,割掉它的舌頭
砍斷它的手腳,刺瞎它的眼睛
咚咚跳,吱吱喧
碩鼠碩鼠上牲台
跑不掉啦咯咯咯咯”
尖銳的童音回蕩在戲台上空,大多數人還未反應過來,一度十分安靜。錦安平唱完這段驟然閉嘴,雙唇發紫,兩眼直直瞪着前方,“撲通”一聲倒下去。
“平兒!”
人群中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錦家小夫人推開身邊的婢女,從遠處沖進來,鵝黃的外罩被風吹起,露出她半邊散碎的長發。
“我的平兒啊——”
她沖上戲台,猛地撲向錦安平,細碎的哭聲從台中央響起。燭光尚未熄滅,夜市燈火通明,母子二人跪倒在戲台上,下方婢女亂作一團,像是一出感人肺腑的折子戲。
阿清不知什麼時候起身站在窗邊,隔了片人海望向那戲台,微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