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負手走在前頭,身後阿清小跑着追上來。
山路幽靜,紅楓被圈在牆外,牆内古木參天,交疊着銀杏落了滿地。此處并非單獨一座寺廟,隻因為永明寺最為出名,又是進山的第一座寺院,久而久之便成了代稱,實際的名字,是長華山。
據說這長華山占地有萬餘頃,四面光景都不相同,平日裡就算不禮佛求仙,也是踏青的好去處。
兩人從圓通大殿走過去,錦府的人多停留此處燒香禮佛,大殿裡是天道化身的四大法相,高達巍峨地立在那裡,中間天道聖佛的法身金光燦燦,眉目低垂,俯看衆生。
衆人皆跪拜。
阿清與解裡塵繞到殿後,長階之上看不清底下人的表情。
“他們在拜誰?”
“天道。”解裡塵瞥了眼那隻一塵不染的秃頭,“天道有常,育生上仙。三千年前尚無修仙一說,人界本有自己的信仰。後來廟堂湮沒,江湖變遷,上仙出世,如今佛寺與以往已經大相徑庭。”
“上仙?”拾級而上,此處銀杏落得快,尚未有門童清掃,阿清踩着碎葉,問“那你也會在裡頭嗎?”
兩人已經站在高處,往前是藏經閣,邊處是地藏殿,山間風冷,打在解裡塵的手背上,他笑一聲:“我?大善之仙才入廟宇,我五指腥血,還是算了罷。”
“怎麼算了,”阿清站在一邊,道,“若哪天見到了,我可是要給你上香的。”
解裡塵眼底情緒慢慢淡下去,看他片刻,自顧自走在前邊:“聽着不太吉利呢。”
阿清輕輕笑了,跟上他,此處靜寂,他對什麼都好奇,又問:“那天道呢?你可見過天道?”
解裡塵瞥他一眼:“見過,夢裡。”
“那他也是秃頭?”
解裡塵這次正眼看了他。阿清一介凡人,這句話問得可真是倒反天罡。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他對天道的印象,還停留在剛成仙的那會兒。
那時他被扔下無妄崖,千丈高的懸崖上摔下去他竟沒有死,全身劇痛,刺骨深寒,隻剩個骨架慢慢等死,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梵音自神識内升起,那一刻天地周轉,日月流動盡入眼簾——
“解裡塵?”
他回過神,不知不覺兩人已走到高處,此處也有不少人,耳邊盡是祈福聲,香火袅袅,山徑上銀杏灑落,一座五進長殿映入眼簾。
阿清從殿前的香爐邊折返回來:“你怎麼了?”
“無事。”
解裡塵靠在欄杆上,看着那長殿問道:“你可記得昨夜那些殘肢給的畫面是如何的?”
“朱牆金漆,白玉石階,殿名是‘往生殿’三個字。”兩人往殿内走去,阿清接着道,“永明寺内大殿多是此種樣式,紅牆,金漆,漢白石階,不過……”
“卻不是竹林。”
解裡塵的聲音回蕩在大理石間,殿内六尊仙像金體莊嚴,正中間跪拜的人最多,兩人站在殿前,擡頭看那尊仙像。
這仙像他們已經很熟悉了,此時妙法仙尊低眉跪坐在蒲團上,那目光像是在看香台上那隻淨水瓶。
隻不過這次他手中多了柄折扇,面目要較六龛祠處更英氣。
“兩位施主可是在尋驟雨林?”
一位方丈模樣的人行至他們面前,對兩人施了個禮。
“驟雨林?”解裡塵問,“這名字可未聽說過。”
誰知那方丈竟點點頭:“不錯,這驟雨林本是長華山的一個傳聞,近年來不知為何,卻傳成一個景,不少施主慕名而來,又悻悻而歸。此番恐怕也要讓二位失望了。”
解裡塵皺眉:“這長華山裡寺廟建制,可都如同永明寺一般?”
方丈道:“正是。各處佛寺的形制皆有不同,不過顔色,規制倒是大體相同。”
解裡塵與阿清對視一眼,昨晚錦府門人極有可能是将那畫面中的往生殿認成了永明寺中大殿。而那驟雨林恐怕并不在永明寺内。
他接着問道:“驟雨林……是何種傳聞?”
方丈剛要開口,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哎,謝公子,阿清公子,什麼傳聞問我呀!這陵榮城裡還有沒有我不知曉的故事呢。”
三人轉頭望去,隻見香爐後跳出來一個身影,俊朗的臉上一抹聽八卦的笑,三步并作兩步,就朝他們跑過來。
方丈“呵呵”笑了兩聲,施禮道:“阮公子。”
“哎,方丈好方丈好!”阮飛鴻小嘴叭叭閉不上,想勾解裡塵的肩卻勾了個空,一隻手在空中一劃作悄悄話狀,“我聽聞昨夜錦府有大事!是什麼大事,說來聽聽嘛?”
一衆祈拜聲裡阮飛鴻顯得格格不入,解裡塵冷笑着将人上上下下打量個遍,抱臂往殿柱上一靠:“不如阮公子先告訴我們這‘驟雨林’是個什麼傳聞?”
常言道,八卦的終點并非聽八卦,而在講八卦。阮飛鴻這次倒不吝啬:“傳聞有人啊來長華山迷了路,誤入一片竹林。那處竹林呢遮天蔽日,恰巧暴雨,竹濤呼嘯,如潛龍在淵。”
阮飛鴻說完攤了攤手,意思是“就這麼個故事”。
方丈補充道:“施主若是在尋驟雨林,那可請回了。長華山東面玉蘭,南面銀杏,西面松林,北面香樟,莫說驟雨林,連竹林也隻有稀疏幾片,也不知先前是誰人傳出,卻麻煩施主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