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飛鴻筆下神速,低頭速記一句“夜黑風高之際,錦府少爺房内驚現四枚斷指”,還在這句邊旁注了個“瘆人”:“然後呢然後呢?”
解裡塵瞥了眼那本冊子,面不改色道:“我與那幾枚斷指大戰三百回合,斷指呼風喚雨,盤旋半空,說時遲那時快,寒光一閃,其中二指正沖我咽喉而去,而我凝聚内力……”
阮飛鴻記得起勁,等終于發覺不對勁擡頭看人時,隻見一抹蔫壞的笑從他面前晃過,那人勾了勾手指,将阿清拎過去。
“看不出來,你還會玩笑。”
兩人走在山間小徑上,四周寂寂,解裡塵聞言回過頭,抱臂看他:“自家主子與别人說笑,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阿清一愣,随即唇角一提:“是,我可醋死了。你若再同他玩笑我可就要上吊去。”
解裡塵從鼻尖“哼”了聲。
他繼續往前走,袖口卻被拉住了。阿清眉眼低,見他看過來又放開。
“你真要去那佛頂山?”
山間銀杏簌簌落下,解裡塵極目遠眺,北邊一山高聳,山間若隐若現幾條棧道。若是從那處看下來,應當能看得見陵榮城的全景。
“不然?”
阿清搖搖頭:“我不信你看不出,那日詞中有唱‘詭仙入懷’,我隻覺得是有人推着你去那處,總歸還是小心為好。”
解裡塵瞥了眼身旁,那神情不似作僞,不知為何他就是感到一陣爽快。
他明知故問:“有人推着我?我怎的沒看出來呢?”
阿清皺眉,山風吹過,他扣着衣襟咳兩聲,罷了又擡眼,辨他神情真僞:
“那詞裡寫火燭燒了金銮殿,你分明是想到了走水這一事。昨夜斷指裡的畫面,分明就是要引你到這兒,你既然想到了老鼠是線索,若那走水的寺廟裡真有老鼠有異常,那豈不——解裡塵!”
他的話戛然而止,腰際被解裡塵托起,兩面樹影斑駁,撞進一個堅實的胸膛。
“呦,這麼擔心我?”
阿清眉間仍蹙着,雙手扶住解裡塵的肩不掉下去,這人這會兒又不正經了:“那你我可要被一網打盡了呢。”
攀在肩上的手不動了,解裡塵将人放下,看人蹙眉跟上來。
他正色道:“你說這人廢了這麼老大勁将我引過去,是為了什麼?”
阿清整了整衣袂:“殺你?”
“那他又是如何知道我昨日到的陵榮城,又一定會摻錦府這趟渾水呢?”
阿清低頭沉吟半晌:“若是那人三月前就開始布置,按此想法,需将你三月來行迹全然掌握。”
“不錯。”
“可不說先前,汝饒鎮裡你先是遇到我,又去查六龛祠,再遇見陳盼玉……樁樁件件不說能否料到,所花時間也是未知數,那人又怎知你一月之内必能解決?”
解裡塵兩指一翻,将那封信甩出來,指尖點在“徐微垣”三個字上。
“你是說……對方意不在你?”
解裡塵将信紙收回去:“隻是猜測。”
“我若是徐微垣,收到這麼一封沒頭沒尾的信,自然想要一探究竟。三月後恰時收到錦府的請函,又是陵榮城這麼個地方,哪怕忘了也會被記起來。到了此地的第一晚城内異動,那詞裡唱着‘詭仙’,我若是他……”
他幽幽道:“自然是不會放過的。”
兩人行至棧道,周遭樹景由金黃轉為墨綠,倒與兩人今日衣着十分搭。
阿清卻說:“不對。”
“怎麼不對?”
山勢陡峭,阿清身子弱,說話間喘了幾口氣:“你可記得昨夜查那斷指時,你叫了旁人去解陣法,旁人解不了。”
是了,他怎的将這事忘了?
阿清深吸一口氣:“所以,說了這樣多,還是鴻門一宴。”
解裡塵卻無所謂地笑了聲。
艮簿宗,徐階。
迎面有風吹過,頭頂雲霧稀薄,解裡塵眯着眼,唇間咬過這五個字。
一炷香後兩人到了山頂。一塊巨石寫着“佛頂山”三字,看樣子是比山底下的永明寺還要古老的地方,迎客松懸在崖間,此時除兩人以外更是再沒有人。
解裡塵摁住阿清的肩。
一絲異樣被他捕捉到:“有陣。”
沙彌模樣的人在前庭灑掃,見二人來上前施了個禮,他眼睫很長,像個文弱公子,連說話聲音也是靜靜的。
解裡塵将他打量一陣,才擡腳走進去。
此處寺廟不大,兩人走過前庭後院,很快見到了那座走水的殿。
火燒的痕迹很明顯,小半面牆被重新勻了石漿,細節處還能見着些發黑物。不過這地方左右不過十丈寬,比起神仙殿,它更像是一個雜物間,牌匾上甚至沒有字。
殿内漆黑,尚無光照。兩人踏入其中,竟同時感到一陣嗡鳴。
空氣中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落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