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安素笑笑,本想寒暄一二,話到嘴邊卻一時無言。
安素掀開錦綢簾子,将她請進去。
這輛馬車高大氣派,車門也較為寬敞,容筱筱進門幾乎不需彎腰。
她見到嵇玄一人獨坐車中,面前擺着一張精緻木桌,上面放着水果點心等物。
見到她來,嵇玄抿起一絲笑。
暖陽透過門簾的縫隙灑入車内,剛好映在他清俊面龐之上,仿佛周身都在熠熠生輝。
在容筱筱還未得知他身世時,她隻覺得此人溫雅俊俏,定是家境富庶且頗有些地位和威望的少爺。那時她與他倒是親近,相處時并無太多顧忌。然而現在,容筱筱卻無法像先前一般同他閑聊暢談了。
“三殿下。”她客客氣氣地喚道。
厚重的簾子在身後落下,擋住了正午金燦燦的陽光。
車内頓時陷入昏暗的漆黑。
容筱筱聽見安素在外喊了一句“走”,馬鞭“啪”地一揚,車又緩緩動了起來。
她趕緊就近尋了座位坐下。
馬車内四四方方,中央是桌案,除門一側之外的三邊皆有長椅。容筱筱坐在了左側靠近門的位置,脊背挺直,姿态端正,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拘束。
嵇玄這才開口道:“過來坐。”
雖然車内空間不小,但若是兩人同坐一側,距離還是太近了些。
容筱筱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留在原地未動:“一介民女,豈能與殿下坐于一處。”
兩人聲音不大,在馬車的行進聲中,幾乎被淹沒了去。
車内沉默片刻,嵇玄才道:“你坐門邊,不怕颠簸中摔出去?”
與方才姑娘們同乘的馬車相比,皇子的馬車已經平穩了太多。雖然也能感受到足下山路不平,但車輪較大,座位也柔軟,倒是減緩了不少震感,比剛才舒适了許多。
容筱筱的眼睛适應了車内晦暗的光線,見他手肘撐在桌上,向她伸手道:“過來。”
她不好再拒絕,牽住他的手,被他拽到身旁坐下。
樹影倒映在車簾上,像一幅流動的畫卷。瓜果的甜香充盈在車内,幾顆葡萄在果盤中随着馬車輕輕搖擺,滴溜溜地滾動。
倒是一派安詳的景緻,無端令人感到甯靜而閑适。
若不是此時有朝貢任務在身,又與她不知如何面對的人獨處一室,容筱筱幾乎有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錯覺。
桌上擺着一尊小巧的銅制酒壺,嵇玄向她遞來一盞酒盅,晶瑩的液體汩汩流入杯中。
“殿下,”容筱筱捧着杯,輕聲道,“出門在外,我不喝酒。”
嵇玄默然不言,直到将她手中的酒杯斟滿,才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是水。”
容筱筱将杯湊近鼻尖一聞,果然沒有酒氣。
她一上午未飲水,此時的确有些渴了,啜飲一口。甘冽的冰水清涼、透明,帶着山泉清新的味道。
嵇玄單手握着桌上酒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忽然又道:“今日我未飲酒,是清醒的。”
容筱筱忽然想到了什麼,突然嗆了一口。
她連咳幾聲,回避着身邊人的視線。
嵇玄卻沒有給她反應的時機,繼續問道:“我現在說的話,你可信得?”
容筱筱用衣袖擦去唇邊水漬,将酒杯放回案頭。
她側開頭,輕飄飄地道:“殿下想說什麼?”
雖然她心中隐隐猜到了他接下來的話,并且此時并不願提及此事,然而,嵇玄的語氣春風和煦,在此等溫和中,卻又帶着一絲不容拒絕的威儀,就像入春後尚且凝着冬日冰雪的竹林。
面對這樣的他,容筱筱忽然沒由來感到一陣心悸,下意識想聽他說下去。
嵇玄靜默地将她望着,半晌,緩緩道:“山居逍遙,經營店鋪亦樂在其中,是以我知,你大概不願沾染這些事。若是不出意料,或許我永遠不會讓你知曉我身世。”
容筱筱眼眸低垂,盯着自己手裡的酒杯,餘光可以感受到身側灼灼的目光,燒得她耳根微熱。
“但同你分别後的這些時日,我過得并不好。”嵇玄雙眸微斂,他身為皇子,從小到大為手足所敵視,為下人所仰望,從未像現在這般坦然流露出脆弱的情緒,就連他自己也頗不适應,“那晚飲酒後,與其說醉,不如說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夜裡騎馬穿過澗山縣的路途上,始終想着你,隻盼快些見到你。短短幾日不見,就如同捱過了三秋,筱筱,你說我這是怎麼了。”
這是他頭一遭喚她“筱筱”。
容筱筱已經不敢再聽下去了。
她單手掩住發燙的面頰,不動聲色地遮住他專注的視線,然而手腕卻被他握住。
嵇玄力道不大,卻有些強硬地将她的手放了下來,令容筱筱不得不正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