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令所有人安靜了下來。
夜晚的涼亭中,小風徐徐,珍馐玉食擺了滿桌,卻早已在衆人忽視下冷透了。
皇子們的目光,皆集中在嵇玄拿着藥方的手上。
太子眼中盛滿淚光,雙眼木然無神。
他聽到嵇玄的話,先是一怔,随即以極慢的速度,緩緩轉頭,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藥方。
薄薄的宣紙在夜風中輕輕飄搖、翻卷,發出脆脆的紙張彎折聲。
衆皇子雖然識字,但并不懂醫術。
此時大家看着紙上密密麻麻的藥草名字,皆不知這是何種藥材。
太子卻突然呆住一般,雙目圓瞪。
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隻見太子驟然起身,從嵇玄手中搶過這張藥方。
有皇子問:“皇兄,這是什麼?”
“對啊,是什麼藥方不能讓我們知道。”
聖上剛從劇烈的咳嗽中緩過來,此時冷眼看着太子,質問道:“聞兒,你這是作甚?”
太子手中緊緊攥着藥方,薄紙因為他顫抖的手而簇簇作響。
他望着桌上紙燈籠,突然伸手将燈罩掀開。
燭火在風中跳躍,火舌舔舐着泛黃的宣紙。
煙氣嗆人的味道飄散出來,聖上伸手指着太子,卻因咳嗽而說不出話來。
老太監在一旁試圖阻止:“太子殿下,快停下!”
然而他畢竟是身份高貴的太子,其餘人不敢貿然動手制止,隻能眼睜睜看着藥方在火光中一點點消失。
皇上已經放棄了和這不肖子交談,轉而去看嵇玄:“那是何物?”
嵇玄微不可查地歎氣,似乎對此于心不忍,默了許久,才道:“我詢問過了許多醫者,這方子中每一味藥材,都是止咳清火的良藥。”
衆人皆露出不解之色。
若是如此,為何太子卻對這藥方如此緊張?
聖上按着太陽穴,揉着眉心,神情嚴峻。
嵇玄瞥了眼皇兄,繼續道:“但一起服用,幾味藥之間便會相克。長此以往,會對人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衆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皇上點了點頭。
他竭力平息着費力的喘息,擡頭看着太子的背影:“這就是你每日為我煎的湯藥。”
語氣平淡,并非疑問。
看着方才太子驚慌的模樣,他已經猜到了會是如此。
太子發絲散亂,眼神陰郁,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仿佛一株枯木般立在原地。
二皇子年幼時便已夭折,如今亭中皇子六人,以太子最為年長,其次為三皇子嵇玄。
剩下幾位皇子,大多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最小的皇子今年不過七歲,整場宴席中都不言不語地坐在角落,呆呆地望着這場鬧劇。
皇上一貫看中太子與季玄,不僅是因為他們名義上是皇後的嫡子,更是因為在這些皇子當中,唯有這兩人從小天資聰穎,才華橫溢,擁有繼承皇位的能力。
一碗水難端平,皇室之中亦是如此。
由于皇上常年隻對嵇聞嵇玄兩人投以關注,其餘皇子便都疏于管教。如今,這些人要麼不學無術,貪圖享樂,要麼性子軟弱,生來便屈服于太子大哥的淫威之下,漸漸成了現在這副難當重任的樣子。
皇上仿佛正迅速地變得更加蒼老,望着太子,失望至極。
忽然,他拿過桌上瓷碗,用盡全身力氣向他的後背擲去!
菌菇粥濺了太子一身。
碗落地,在清脆響聲中摔得粉碎。
一時間無人敢說話。
“把我的藥拿來。”皇上虛弱地道。
老太監已經吓得半死,聞言急忙将碗給他端過來,由于雙手打顫,半路上藥灑出不少。
皇上接過藥碗,放到鼻子下方,閉目輕嗅。
“哼。”
他忽然輕笑一聲,仿佛聞的不是苦澀的藥,而是香甜的粥。
所有人都心驚膽戰地看着父皇,隻有太子背向而立,無顔回頭。
“铛”的一聲。
藥碗砸在太子的後腦勺上,彈了出去。
“你走。快走。”皇上再開口時,聲音嘶啞,眼眶通紅,“看在你母親的面上,我留你一條命在。”
太子身形搖晃,腳下卻邁不動步子。
容筱筱始終立于一旁,心情沉重。
她身為一個現代人,對于古代森嚴的皇室等級沒有真切的實感。此時,看着眼前年邁的老人,容筱筱覺得他不像一位至高無上、令人畏懼的皇上,而不過是個受親生孩子欺瞞、陷害的可憐人。
什麼皇權,什麼功名,都換不來一個平和美滿的家。
或許帝王命該如此。
活在皇宮這種地方,縱使錦衣玉食,卻還不如住在偏遠的小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來的自在。
她想到記憶中的幹娘,暗中思付道,也許幹娘早已預見到了這樣的情況,所以才拒絕搬入宮中,而是選擇一輩子隐居山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