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行船在碼頭停了下來。
崔令胭見着碼頭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心中一時有些恍惚。
六歲時她被送去戚家,也是從這裡乘船離開的。
那時的她心中滿是委屈和恐懼,滿腦子隻責怪自己為何要生病,還傳染給了弟弟崔慎泊,叫母親惱了她,甚至容不得她繼續留在侯府。
如今想想,那時的她真是可憐,明明自己受了傷害卻還是一味以為是自己的錯,一點兒都不敢生出對生母戚氏偏心至此的不滿來。
崔令胭斂了斂眉,說不出心中是何感覺。
不過這些對來她說都不是最緊要的,她如今最想知道的是那衛國公世子陸秉之的境況。
大舅母詹氏回頭瞧了她一眼,總覺着自己這外甥女有些怪怪的,心思似乎深沉了幾分。
“怎麼,可是緊張了?别怕,多年沒回來,近鄉情怯也是有的。”
詹氏正和崔令胭說着話,不遠處匆匆忙忙走過來一行人。領頭的婆子穿着一身沉香色花草紋褙子,頭發梳的齊整,一臉的和氣,崔令胭一眼就認出來她是戚氏身邊的江嬷嬷。
前世在寺廟中對她滿臉不屑,提點她嫁去戚家要舉止檢點,莫要連戚家都呆不下去的便是這位母親身邊的心腹江嬷嬷。
隻是這會兒江嬷嬷臉上帶着笑意,眉眼也透着幾分恭敬客氣。她身後跟着幾個粗使的婆子,還有三輛馬車,剛一過來,便對着詹氏福身行禮道:“老奴給舅太太請安了,夫人知道舅太太和姑娘、少爺這兩日就到了,便吩咐仆婦們每日都來這裡等着,今個兒接到舅太太,夫人見了不知有多高興呢。”
詹氏點了點頭,臉上挂着笑和江嬷嬷寒暄着,心中卻是有幾分不快。
自己那個小姑子當了這麼些年的侯夫人,真真是擺起架子來了,她這個娘家大嫂來了都不肯放下身段親自來接。
更别說,這回她可是送崔令胭,戚氏嫡親的女兒回京。明明承了他們戚家的情,這會兒反倒擺起架子來了。
心中想着這些,詹氏卻是沒有表現出來,隻轉過頭去将目光落在崔令胭身上,對着江嬷嬷道:“我這當舅母的可是将胭丫頭平平安安送到京城了。”
“胭丫頭可還能認得你母親身邊的這位江嬷嬷?”
江嬷嬷早就注意到了詹氏身後跟着的兩個姑娘和一位公子,心裡也知道定是自家三姑娘和舅太太生的一雙兒女,隻是多年沒見,有些不大肯定哪個才是崔令胭。
這會兒詹氏将崔令胭指了出來,江嬷嬷的視線便落在了崔令胭身上。
隻見女子肌膚白皙,五官生的極為好看,眼睛和二少爺崔慎泊有些像,睫毛濃密,頭發烏黑,站在那裡亭亭玉立,周身更是有股江南水鄉才養出來的溫婉。
真真是個美人,比起大姑娘崔令徽來說,甚至還要更出色幾分。大姑娘崔令徽更多的是大氣穩重,通身的氣度,眼前這三姑娘的容色更出衆引人注目。
江嬷嬷心中想着,便福身對着崔令胭他們行了個禮:“老奴見過三姑娘,見過表姑娘,表少爺。”
幾人側身避過,隻受了她半禮。
衆人也不好在碼頭這邊寒暄,一行人各自上了馬車,一路往甯壽侯府的方向去了。
馬車裡,詹氏輕輕拍了拍崔令胭的手,柔聲叮囑道:“你在戚家住了多年,如今回了府裡,隻怕一時不适應。你母親性子裡總有幾分執拗,勸是勸不動,若是叫你受了什麼委屈,你隻管告訴舅母,舅母心裡頭将你當親生的女兒看,定會好好護着你的。”
一旁坐着的表姑娘戚若柔明白母親想要叫崔令胭嫁去戚家,定是不想崔令胭和姑母母女情深,便也跟着道:“是啊,胭妹妹多年沒回府,和府裡堂姐妹相處怕也不大自在,妹妹有什麼煩心事若是不好和母親這個長輩說,就和我說說,咱們雖是表姐妹,可自小一塊兒長大的情分,和親姐妹也不差什麼的。”
崔令胭想起夢中詹氏和戚若柔的另一張面目,雖不知那個夢的真假,對于二人的親近總是不比之前,她露出幾分感激的笑容,點頭溫聲道:“知道了,多謝大舅母,多謝表姐。”
詹氏和戚若柔對視一眼,沒有繼續再說什麼。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馬車在甯壽侯府的門前停了下來。
詹氏幾人陸續走下馬車,早有婆子見此情景,知道是舅太太來了,忙進去通傳了。
江嬷嬷領着詹氏和崔令胭她們行至垂花門處,聞訊出來的大夫人戚氏帶着幾個丫鬟眉眼含笑迎了過來。
“嫂嫂可算是到了,叫我等的好生着急。”戚氏滿臉喜色上前拉住了詹氏的手,和詹氏寒暄起來。
随後,才将目光落在崔令胭幾人身上。
“女兒見過母親。”
“紹章,若柔見過姑母。”
詹氏對着戚若柔和戚紹章親近的問了幾句,問路上可是辛苦,之後,才将視線移到崔令胭身上。
母女二人多年後再見,不免氣氛有些尴尬,不知該說些什麼。
詹氏笑着緩和氣氛,打破了這份兒尴尬:“瞧嫂嫂我将胭丫頭養的可是好?這會兒全須全尾交到你這個當母親的手中,你可要謝我才是。”
戚氏笑着道:“是,嫂嫂照顧胭丫頭多年,自是怎麼謝都不為過的。”
戚氏說着,又道:“老夫人這會兒定也得了消息,咱們先去老夫人那裡拜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