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止月心中的震驚并不比旁人少。
但她很快垂眸掩去震驚與詫異,對晏明川欠身笑道:“臣妾惶恐,幸好陛下不嫌棄臣妾手藝拙劣。”
她語氣謙卑,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披風上的那個花紋。
手藝拙劣之話并不是她謙虛。
她的女工的确做得不怎麼樣,這件披風,原本也隻是臨時起意讨要來的。
昨日她去主帳時,恰巧瞧見晏明川身邊的内侍常謹捧着件披風出來。
白日裡晏明川騎馬時不慎劃破了披風,常謹正打算将這件壞了的披風拿出去處理,姜止月心念一動,攔下了人。
“既然都是要扔掉的,常公公不如交給我,尋常人家的妻子都會為夫君親手縫補衣物,我今日也想為陛下補一次。”
常謹當時猶豫了片刻,姜止月也并未抱多大希望。
哪怕未曾立後,後宮如今隻她一人,但這樣的話,她仍是沒有資格說的。
這樣僭越之事,她也是頭一次做。
她并非當真想替晏明川縫補衣物,她隻是忽然想起姨母的話,想起尚未昭雪的楊度,才打算試探一次。
常謹是皇上心腹,他的意思就代表了皇上的意思,她說的話也必然會被一字不漏地傳到禦前。
不成也沒什麼,左不過是一頓訓斥罷了。
皇上為人寬和,絕不會為此事發作。
但不曾想過了片刻,常謹當真将披風給了她。
更沒想到的是,今日皇上竟還将它穿了出來,甚至當着百官朝臣的面說了這樣的話。
晏明川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拍了一下,似是安撫,“這既是你的心意,就比什麼都重要。”
底下大臣交換着眼神,【陛下這是終于打算立貴妃娘娘為後了?】
【嗳,這不明擺着的事麼?】
【姜大人可真是生了個好女兒啊。】
【誰說不是呢!】
沈道遠恨恨地看了一眼中書侍郎,心中對姓姜的不喜又多了一層。
哼,不過是運氣好,真說起來,這姜貴妃哪裡比得上他家于歸?
論容貌論品行,不是他自誇,整個洛陽城都找不出第二個能勝過于歸的姑娘,隻是他沈家不屑這些虛名,否則于歸早就該名滿洛陽了。
隻是于歸……他的女兒……
沈道遠猛然擡頭喝了口酒,身旁同僚的議論都沒能再入他的耳。
他對不起于歸母女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想他沈道遠飽讀詩書,也稱得上是一方重臣,到頭來,卻連自己的女兒都保不住。
百年之後,有何等顔面,去見發妻啊?
他将酒杯狠狠往桌上一頓。
大理寺的那幫子人現在都沒給他一個交代,不行,他等會兒還得再去問問朱炜。
帝王身旁,被衆人明裡暗裡注視着的姜止月隻是淺笑着垂首不語,似是羞怯。
隻有桌上的鎏金酒盞中,映出一張無悲無喜的臉。
萬萬人之上的榮華,近在咫尺的後位,君王的獨寵……
姨母希望她做的,她都做到了。
這樣就很好,她擁有旁的女子豔羨不已的尊榮,該知足了。
隻是春日暖陽照得人心搖曳,她忽然有些想吃杏花糕了。
帝妃身後不遠處,常謹低垂着頭,但不必去看,他也能料想到衆人心中此刻掀起了何等驚濤駭浪。
昨夜貴妃将披風帶回去後,他就回去向皇上禀報了此事。
皇上聽完,不過淡淡說了句“知道了”,卻并無怪罪之意,常謹便知自己這一步是走對了。
雖說皇上心思深沉,可他畢竟侍奉多年,自認還是能揣摩到一二的。
能得如此殊待的,姜貴妃是頭一個。
恐怕在世人眼裡,姜氏封後都是闆上釘釘的事。
但在宮中行走的人,凡事習慣了多想一層。
他心中總覺得有些虛。
後宮獨獨隻有這麼一位貴妃,放在曆朝曆代,都是要被稱一句媚上善妒的,這位卻沒有,實在是因為皇上對姜貴妃,也算不得多麼寵愛,一月裡頂多有個七八日會進撷芳宮。
對姜氏外戚,也并無格外提拔重用之意。
貴妃平日裡也極少踏出撷芳宮,但凡皇上無召,她從不曾主動前往邀寵。
總之,傳聞中的帝妃恩愛,瞧着仿佛,也就那麼回事。
皇上今日此舉,或許也隻是對舊人的安撫。
罷了罷了,反正他隻要好好侍奉皇上,旁的事,都輪不到他來操心。
而投下驚雷的始作俑者似乎毫無所覺,自己方才的話激起了多大波瀾。
他像是當真隻是與臣子閑話兩句,又轉而說起場上正在狩獵的世家子弟來。
衆人如何心思各異暫且不提,紛紛附和,片刻後便又是一副君臣相得之景。
主位不遠處,晏秋池垂眸飲下一杯酒,放于桌下的那隻手輕輕摩挲着一個花結。
那是他上次向于歸讨來的。
他在想,皇兄今日這一出到底是何用意。
男女私情?
嗤,雖然他甚至有一瞬間曾想過,皇兄會不會為了姜貴妃而對于歸下手,可他很清楚,皇兄絕非那等會輕易被男女之情動搖之人,否則一開始他就不會下旨立于歸為皇後。
此舉必然還有旁的深意,隻是他一時還未想透。
但是皇兄既然當衆釋放了這個信号,那于歸……
晏秋池搖了搖頭。
于歸親口說過,她對皇兄無意,對後位也無意,隻怕還會為了昔日故友而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