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被打斷後,臉色不大好看、混雜了惱羞成怒與狼狽窘迫,礙于最後一絲顔面,他勉強地收起了就要噴薄洶湧的怒火,又動作蠻橫地推了一下男孩,沒好氣道:“給我滾回去……”
兩道一高一矮的背影漸漸走遠。
趕在橙紅晚霞變紫前,父女倆需要快些回家。他們坐上小轎車,車子往城區中心開去。不一會兒,一派繁華整潔的景色便煥然出現在車窗前,而那個充斥廢棄工廠、臭水溝和滿大街落葉的小村落則被完全甩在身後了。
清靜的住宅區裡,一棟溫馨的小房子坐落在一片綠汪汪的草木前。
爐子正燒着火,熱乎乎的白霧撲哧撲哧地從暖色琺琅鍋邊緣冒出來,濃湯的香氣霎時溢滿廚房,連帶着寬敞的客廳。
“媽媽,我們回來啦。”
“埃爾!” 屋子裡一位相貌清秀的女人正用魔杖無聲地給房間來了個清理咒,微笑着問女兒:“今天爸爸帶你去哪兒玩了呀?”
“小鎮的尾巷。” 沒等父親阻止,她就已經心直口快地答道。
“什麼?你們去那兒幹嘛。” 母親頓時變得不滿,“那個地方治安不好。”
“沒什麼的,白天……” 父親安慰着,但母親依舊講起最近并不太平的現狀,比如說混亂的遊行,比如說接連的麻瓜遇襲事件,當然、還有神秘人。
“鮑勃·韋勒克,你遇到危險該怎麼辦呢?”
“瓦倫娜,雖然我是你們口中的麻瓜,不過埃爾可是一名女巫呢。” 韋勒克先生甚至打起了哈哈。
“埃爾一個孩子,你指望她麼?”
“好了好了,我就開個玩笑……”
父母你一言我一語地溫和論争着,埃爾卻低頭看着手裡那一本二手舊書《The Secret Adversary》①,回想着到家前的一切。
剛才不知怎麼地,韋勒克先生在回去的路上少了許多話。牽着父親手的埃爾一路興沖沖說着那些沒完沒了的新發現:
“你知道嗎爸爸,科林伍德②說詩人是在通過說話表現自己,因為處于某種情感時我們分辨不清楚那是什麼,但在創造裡、我們能把自己從那無依靠的困境中解決出來!所以我們也可以說藝術是一種自我表現——太有趣了……雖然我還沒有經曆過情感的困境……爸爸,什麼是情感的困境呢?像《呼嘯山莊》那樣嗎?”
“埃爾,這世界不止有愛情,情感像深沉的海底,難以闡釋,但不妨礙我們為了情感的對象掙脫困境,甚至奉獻出魂靈……也許情感的困境就是,我們無力救贖每一個靈魂,不論偉大還是卑微。”
“那麼,如果說,我們為之奉獻的人、其實并不值得我們那麼做呢——” 埃爾弗裡德習慣性提出質疑,“如果他們實際上是一具黑暗的靈魂,而我們一直以來被假象所蒙蔽,深陷在這樣的情感困境裡,我們又該怎麼辦?”
韋勒克先生莫名的凝重。半晌,他才回答:
“我也不知道,埃爾,不過我能确定的是,我們始終需要為自己做出的每個選擇付出代價。在我們走向另一道命運的岔口時,承擔它們的責任就出現了,不管對于未來而言,是恩惠,還是贖罪……你所說的那個情況,則是後者。”
“但是一個選錯伴侶的女士,她所要付出的代價或者、贖罪,又和她的孩子有什麼關系?” 埃爾弗裡德不解地問,眼裡帶着天真的疑惑。
“你留意到了這一點很好,親愛的。” 韋勒克先生欣慰地贊許道,接着說:“她的孩子當然是無辜的,因為選擇不了出身——這個問題很複雜,我想,籠統地概括的話、可能是由于那些将愛情、婚姻和後代混為一談、有失偏頗的觀念吧。”
“意思是,她選擇這段愛情的時候沒考慮過今天這個境地。” 她若有所思道。
“我認為比起‘愛情’,‘感情’這個字眼會更貼切。③” 父親笑眯眯地溫和糾正。
“但您說過,帶給我們痛苦的關系不是感情,我們得及時抽離出去。” 埃爾弗裡德的思維繼續發散到别的地方,“她為什麼還選擇接着跟那樣的伴侶在一塊呢?”
“……她被建構了——埃爾,我隻能這麼說,她誤以為這是她的命運,她被徹底欺騙了。” 韋勒克先生沒再微笑。
“誰在欺騙她?”
“……整個社會。親愛的,是整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