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彬的葬禮定在了星期一。

那天恰巧是小雪。

中心城的冬天今年格外給面子，不僅冷的出奇，還在這天早上飄起了雪花，等謝楚出門的時候，雪已經下起來了。

一場小雪不會對中心城有什麼改變，但卻給周一匆匆上班和上學的人們帶來了一場“意外之喜”。幾個看上去是中學生的孩子嬉笑着從謝楚身邊走過，他猛一陣恍惚，頓住腳步。

早餐鋪冒出一陣陣白色的暖氣，包子和馄饨的香味從店鋪裡傳出來，混着前面那家港式早茶的粥味，成為整條街上最誘人的存在。

甯彬口味很挑，外面的早飯他隻看得上這兩家，一個月還總有幾天會饞外面的早飯。謝楚經常陪他來，他們每天從早到晚的上班，能在一起吃的飯隻剩下早飯，因此兩個人都格外珍惜。

兩家早餐店的積分卡他們扣滿了好幾張，每次老闆見到他們，都不用多說。謝楚前幾天剛收拾了錢包，說等到休息了，去兌一次積分。

“老一套嗎？”包子店老闆爽朗的聲音将謝楚拉回現實，老闆笑眯眯的看着謝楚，像往常一樣搭話，“男朋友還沒起？”

謝楚啞着嗓子，含糊的應了句，他借着付錢，将湧出眼眶的眼淚擦去。

老闆動作很快，将早飯遞給他，謝楚就拎着一袋包子，魂遊似的來到了墓園。

被杜超關在醫院病房兩天，謝楚錯過了見甯彬最後一面的機會，雖然他知道在那樣的爆炸下，能找到的肢體組織寥寥無幾。

但那是甯彬，是他的愛人，無論怎樣，他都可以接受。

可是杜超沒有讓謝楚去見他，看着杜超欲言又止的臉，謝楚不敢再問。

“佳佳選了火化，”杜超說，“想要盡快下葬。”

嚴格意義上來說，謝楚沒有資格摻和甯彬的身後事如何處理。他們隻是戀愛，缺着聯盟那一紙認定，算不上真正的伴侶。

謝楚機械的點點頭，杜超也沒再多說。

甯佳選擇墓園規模不大，葬禮也隻邀請了一些甯彬親近的朋友，這些人大多謝楚都認識。葬禮的流程很快，快到有些倉促的地步。但由于甯佳在處理後事時昏倒了好幾次，上台念悼詞的聲音虛弱而顫抖，誰也沒有對此提出異議。

謝楚站在第一排，他身邊就是甯彬的小姨。

女人有着一張和甯教授極為相似的面容，常年在商場打拼為她鍍上一層殺伐冷冽的氣質，即使是在侄子的葬禮上，她臉上依舊看不出情緒，木然，冷淡的看着這一切。

包子的香味在此時的場景真的太過突兀，就在杜超悄悄要将東西拿走時，她開口制止了杜超。

“放着吧。”她說，“小彬都沒說什麼。”

她這說話方式有點驚悚，也不太禮貌，杜超讪讪收回手，但沒敢說别的，點點頭撤到了第二排。在儀式接近尾聲，衆人獻花的流程中，她又阻止了杜超将謝楚帶走，讓他以家人的身份和自己站在一起。

“怎麼了？”她斜倪杜超一眼，“别跟我扯什麼規矩，要是你們守規矩，他今天就得站在這。你要是現在跟我放狗屁，我就撕了你。”

“節哀。”杜超隻能這麼說。

她滿意的點點頭。

甯淩雲扯過謝楚。

“你到現在都沒打死他，你是個好孩子，”她拍拍謝楚的肩膀，“以後好好活，别困在這裡，小彬不會希望看到你自己作踐自己。”

甯淩雲将自己手裡的花放在棺木上，扶住同樣失魂落魄的甯佳，一老一少兩個人相攜走出墓園，裡奇拎着她們的手包跟在後面，擔憂的看了謝楚一眼。

他想說什麼，張了張嘴，似乎發現安慰對于現在這種情況是徒勞的，于是垂下眼睛，默默離開了墓園。

隻剩謝楚手中的花還沒放上去了。

那是一朵開的不算好的菊花，小小一朵，黃乎乎的，不是甯彬喜歡的樣式。但這裡的墓園隻提供這種，謝楚盯着花看了很久，不顧杜超的阻攔愣是找到附近的花店，現場紮了一束捧花。

他拎着花，在杜超複雜的眼光中來到墓前。

謝楚慘淡一笑。

“我今天穿的，其實挺适合結婚。”他的聲音很輕，随着雪花飄落。

“時間有點緊，儀式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默認代表同意，”謝楚臉色很平靜，他甚至還整理了自己的領子，抓了抓頭發，将積在墓碑上的雪花擦去，在墓園工作者驚恐的目光中單膝跪地，将捧花放在一種黃色小菊裡。

“我想和你結婚，和你過一輩子。”謝楚說，“三秒鐘過了，你默認了，同意了。”

冷風吹過，幹枯的樹葉簌簌飄落。

杜超似乎是想上前拽住謝楚，但在他行動前，謝楚自己站了起來。他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麼過激行為，除了眼圈是紅的，臉上的表情都很平淡。

他轉頭冷靜的對幾個工人說：“可以了。”

見謝楚情況暫時良好，杜超剛松了口氣，卻聽到謝楚問：“申少原人追到了嗎？”

杜超心中警鈴大作：“你休假了，謝楚，好好休息，這些事交給我們。”

“他的同夥還沒交代他的下落。”謝楚用的是肯定句，“是他的表姐？真的表姐嗎？”

“謝楚。”杜超沒有回答。

“我下午帶張春和過去審，她一定知道申少原能往哪裡跑。”謝楚拿出手機，準備發消息給行動一組。

“謝楚！”杜超提高音量，打斷謝楚的動作，奪過他的手機一把塞進自己口袋。

“你現在的狀态不适合工作，”杜超放緩語氣，看着他滿布血絲的眼睛，“你多久沒睡了？聽話，回去睡一覺，給自己點時間。”

謝楚面無表情：“貓鬧人。”

“貓，”杜超對這個理由有點無語，“那是貓不是超級續航機械貓，它也不是24小時醒着，它睡你也睡。”

“家裡少了人，它也睡不着。”謝楚冷着臉勾勾嘴角，看着吓人。

杜超沉默片刻。

“謝楚，你在行動部工作那麼多年，你該知道，那種車禍程度，你到之前，人就沒了。”杜超說，“你過去也救不了他。”

“他不是普通人，”謝楚反駁，“他是向導，他有能力保護自己，我……”

杜超打斷謝楚：“你知道他的精神域隻有A級了嗎？”

謝楚表情一空，耳邊的風聲驟然變大，心髒咚咚的跳動變得格外清晰。他空白的望向杜超，呢喃：“你說什麼？”

“甯彬從爆炸後精神域就沒有完全恢複，”杜超說，“他離開中心城第一年患上了抑郁症，到了自我懷疑，甚至自殘的地步。心理疾病狀态影響精神域恢複速度，你聽了吳博士的發布會，我不需要和你多說。哦，他還出現了失語的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