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周加衡的話死死地印在紀棋的腦子裡,無論是上班或是吃飯,他總會想起那件事。
終于在章林第三次發現紀棋出神時,他忍不住停下了彙報,“老大?老大!”
紀棋擡頭,眼神有片刻的不解,随即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剛剛在想事情。”
這種現象不是一次兩次,章林試探詢問:“最近還好吧,我看你這兩天老是出神,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思索了下,紀棋問他:“如果你必須要去掀開别人的傷疤,那什麼樣的方式能最大程度減少傷害。”
“啊?”章林摸不着頭腦,什麼掀傷疤,他不确定道:“傷疤是指不好的事情嗎?”
紀棋點了點頭,章林仔細一回想,他好像還真沒幹過這種事,插手别人的過往已經很冒犯了,更别說是别人不願被人看到的過往。
“呃,這件事非要去做嗎?”章林為難。
想起那晚餘安聲痛苦的神情以及無法說話的心理創傷,紀棋垂眸,睫毛的陰影打在皮膚上。
“非要。”
章林索性也放開了,結合着他和他老婆的相處方式提議:“我覺得想什麼方式都用。”
“什麼意思?”
“你無論想什麼方式,不管小心翼翼的也好,還是左右試探的也好,但最後還是要殘忍的去提起那些事。倒不如一開始就坐下來和他好好談談,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說完這一大段話,紀棋陷入了沉思,章林迅速挽救道:“當然,這隻是我的看法,沒有......”
還沒等他說完,紀棋就拿起衣服離開,和他擦肩而過時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議很好。”
章林還沒反應過來,聽到提議很好這幾個字時還滿臉笑容,等幾乎看不到紀棋的身影時才驚呼:“不是,我還沒彙報完呢!”
腦子中所想出的所有方式被章林這簡單的一段話化解,如果注定有一個人會揭開餘安聲過往人生中猶如醜陋疤痕的回憶,紀棋願意自己來當這個人。
晚飯後他看着餘安聲洗完澡準備回房間,在他擰開門的刹那,紀棋握住了他的手腕,可能是身上沒擦幹,皮膚柔軟的觸感還帶着濕漉漉的水珠。
“餘安聲,我們聊聊吧。”
房間很簡潔,除了桌子上放了些水杯和日常用品,這個房間和餘安聲來之前沒有太大的差别。
餘安聲有些懵,他不知道紀棋怎麼會突然要和自己聊天,于是坐在床邊有些緊張地看着他。
“其實你的喉嚨沒問題對吧。”紀棋開門見山,他身體靠在一旁的書桌上,抱臂盯着餘安聲。
餘安聲一個激靈,頭慢慢地低了下去,他從搬到這裡以來一直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盡管他知道以後會不能避免提到這件事,但直到現在餘安聲還是沒有做好準備。他沉默着,用最擅長的方式來逃避問題。
“車禍走失後的那幾年發生了什麼?”
窗戶沒關,一陣風吹過,樹葉窸窣作響。白色的輕紗窗簾被風揚起,屋内的氣溫下降了許多,帶着夜晚的濕冷。
餘安聲用手搓了搓皮膚,試圖着把冷風激起的雞皮疙瘩撫下去,最近氣溫下降的越來越快了。
好像快要到冬天了。
某人像個小手辦一樣坐在那一動不動,和床上擺放的四不像玩偶一前一後,有種莫名的幽默。
紀棋起身将窗戶關上,腦子裡想象出餘安聲會産生的所有反應,唯獨沒想到會是一言不發,拒絕交流。
“餘安聲,我陪你去看心理醫生好嗎?”
這次餘安聲沒再發愣,他身形晃了下,再擡頭時是滿臉的淚水,紀棋有些慌,快走幾步彎腰去擦他的眼淚。
餘安聲搖頭,手裡的動作始終重複着,紀棋看不懂是什麼,原先堅持的立馬改變了主意:“不去看,我們不去看心理醫生。”
懷裡的人安靜下來,餘安聲重複做的動作隻有一個:我沒有病。
餘安聲那晚想了很久,他知道紀棋是為了自己好,可現在他已經缺少了開口的勇氣。
五歲那年他不再說話,七歲遇到婆婆後他的日子逐漸變好。餘安聲不是沒有嘗試過,可當他真的張開嘴巴後,他連一個簡單的“一”字也發不出聲,隻能發出難聽啊呃聲。
這種從他口中出現的難聽至極的聲音讓他害怕再次被抛棄和被孤立,從那以後餘安聲再也沒試過開口講話。
那時候他還隻是個小孩子,不知道長時間不說話會導緻語言功能倒退,所謂的怪物一般的聲音隻不過是聲帶重新工作的過程。
他隻知道不可以被人發現自己的異樣,于是學着别人喜歡的樣子重新閉上了嘴巴。
會有人期待自己說話嗎?餘安聲一整晚都在想這個問題,如果紀棋聽到自己的聲音,會不會露出厭惡的表情來。
兩個想法在腦子裡化成了惡魔和天使,一個帶着惡魔角的小人在旁邊叉着腰:“開口又能怎麼樣,你現在連剛出生的小孩子都不如,就算要學着開口說話,你能保證紀棋不會中途厭煩嗎?”
天使小人則是滿臉擔心:“可是他看起來真的很真誠啊,如果以後能正常講話,這對餘安聲你來說也是件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