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章林發過來的地址,餘安聲打了輛車到醫院門口。付完錢下車,他站在醫院大門前擡頭,用手擋在額頭前,遮住刺眼的陽光。
桐市第一人民醫院,每一個金色字體立在大門上方,經陽光照射後折射出淡黃色的光暈來。
這是桐市規模最大,實力最強,在全國上也是位列前排的公立醫院。每天都有從全國各地來這看病的人,所以大門口總是人來人往。
那些人的腳步匆匆,手裡拎着醫院的袋子,裡面裝着片子,報告,亦或是其他東西。
他們的表情大多沉悶,苦澀的臉上死氣沉沉,看不出一絲活人的氣息,餘安聲也曾經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餘安聲不喜歡醫院,說極端一點甚至有些抵觸。當年婆婆臨終前兩個月一直住在醫院,都是餘安聲貼身照顧。
老人年紀大,必須留一位家屬陪護。餘安聲給輔導員請了長假,幾乎整天泡在醫院裡,身上留下了一股濃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白天坐在對應病床的陪護椅子,晚上就把陪護椅展開,蓋張小毯子在一旁睡覺。醫院裡睡不安穩,半夜走廊總是傳來腳步聲和病床呼叫鈴聲。
護士每隔一個小時來病房查床,餘安聲不敢睡得太死,怕婆婆半夜不舒服,叫自己名字會聽不到。
但讓他讨厭醫院的不是這難熬的睡眠環境,而是親眼看到婆婆随着時間的流逝,身體一點點消瘦,逐漸走向死亡的痛苦。
明明你就在她身邊,卻什麼也做不了的無助幾乎每時每刻折磨着他。
轉了三家醫院,餘安聲甚至睡過病房的地闆上,得到的結果都是醫生無奈搖頭的畫面。
他從不知道人原來會瘦成那個樣子,皮包骨一樣,兩隻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眼珠渾濁的像蒙上了層厚厚的繭子。
婆婆本來就瘦,疾病将她熬得隻剩下一副骨架。
她躺在病床上眼睛呆呆地看着餘安聲,這時候她幾乎吃不下去什麼東西了,一天也就喝兩口小米粥,其他都靠輸液維持生命基本體征。
那是餘安聲整個人生中最害怕的時刻,就連小時候被販賣到那戶人家裡,遭受打罵時也沒有這樣恐懼過。
紙巾不斷擦拭着婆婆額頭上的虛汗,她眼睛裡濕漉漉的,嘴巴半張開,呼出的氣體沒有一絲熱氣。
白天餘安聲平靜耐心的照顧她,夜晚拿着手機,蹲在醫院走廊裡,看到屏幕裡老人去世前的幾大征兆,哭得渾身發抖。
後來婆婆還是走了。
大概從那時候開始,餘安聲對于醫院就已經開始抵觸了。
思緒被拉了回來,他收起了目光,眼睛長時間盯着一處有些發酸。他低頭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裡的地址,擡腿走進了醫院。
住院大樓B區,餘安聲走到這一棟樓層後,顯然發現比之前人少了,環境也更好。他走進電梯按下第二十三層。
章林發過來的信息上隻寫了二十三層,沒寫床号。
餘安聲沿着走廊往裡找到了護士站,還沒等他開口問,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鏡,手裡拿着類似繃帶一樣的人和他擦肩而過,嘴裡不停地吐槽着。
“那13床怎麼回事?莫名其妙讓我給他打了個石膏,就胳膊上那點傷口也得讓我拿繃帶給他纏上,想不通要幹什麼。”
坐在電腦前的護士姐姐擡起頭自然的接過話題:“有錢人的腦回路我們理解不了。”看到站在一旁的餘安聲,笑着問道:“有什麼事嗎?”
“哦,”餘安聲從他們的聊天中回神,“我想問一下有沒有一個叫紀棋的病人,他住多少床?”
小姐姐往電腦屏幕上一看,尴尬地舔了舔下嘴唇,沒擡頭看餘安聲,兩隻手放在鍵盤上按得噼裡啪啦直響,裝作一副很忙的樣子:“13床。”
“好的,謝謝。”餘安聲說完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13床,剛剛那個醫生不就是再将13......
餘安聲明白了什麼,冷着臉走到了标着13的門前,擡起手敲了敲門。
“請進。”
打開門餘安聲看到章林坐在床邊,此時正站起身子走過來,露出正閉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輸液的紀棋,身上纏得跟個木乃伊一樣。
“餘先生,你來了,”章林招呼着,“要不要喝水?”
“不用了,”餘安生搖頭,眼睛餘光瞄到了一旁桌子上得水果,上面還放着一隻啃了一半的蘋果,“我來得太急了,也沒買些什麼東西。”
病床上裝睡的紀棋嘴角微微翹起一絲弧度,他就知道,餘安聲心裡肯定是有自己的,要不然怎麼會看到他發的短信就立刻給章林打電話,還一臉着急地跑過來。
章林把水放到一旁:“不用不用,你人來了就行。”
餘安聲往前走了幾步,站在紀棋旁邊,他裝睡的手段實在不高,餘安聲甚至看到他抖動的眼皮。
于是明知故問道:“他現在什麼情況?”
“唉,”章林長長地歎了口氣,“從那天進醫院到現在一直昏着,醫生說是後腦勺受到了重擊。”
“還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