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本周的最後一位服務對象是名年逾七旬的老太太,據說是睡夢中突發腦溢血,數日後不治。
老人生前曾在一所高中就職,退休後和她的貓共同生活。某日清晨,相熟多年的鄰居察覺往常總會經過門口道聲“早安”的人未曾出現,那頭的電話也久久無人接聽,趕過去才發現卧室裡昏迷不醒的她,她的貓咪趴在身邊,不住地“喵嗚”着。
送别老人最後一程時,她的好友抱着貓咪,雙眼透過逝者平靜的面容,仿佛看見了過往悠長的歲月。“這個人,總是十分有活力的樣子,去年還想拉着我一起登阿蘇山。留在醫院哪裡都不能去的時候,一定很不甘心吧。”
皺縮的手輕輕撫着貓背,“沒關系,現在哪裡都能去啦。山也好水也好,月亮也好,去哪兒都行。”
禮音陪同過許多人送别,能全程保持平靜克制的是極少數。
她的神情映在對方略顯渾濁的眼中,老人家回首望向窗外暮春的晴空,“隻是暫時分開而已,還會再見面的。”
“不過下一次相遇時,會是什麼樣子呢?真期待呀。”
貓咪窩在她的懷中,低低地應了一聲,像是替主人傳達隻有她們才知道的答案。
金屬飛镖難得落在了镖盤外圈,對戰多次,這是準頭最差的一回。
“抱歉,今天狀态不太好。”
嗖嗖嗖,三隻飛镖牢牢紮在象征60分的圈内。仁王雅治利落地解決了殘局,“難以集中精力的話,到海邊走走如何?”
沒有理由拒絕,禮音跟随他的向導,一同漫步到最近的海岸。
隻是臨近居民區且淺窄的海灣,沒有運輸和漁業開發的價值,在夏日未至的時節頗為冷清。
“擺出那麼嚴肅的表情,禮音醬有點吓人噢。”
“論年齡的話,怎麼說也該是「禮音桑」吧,仁王君。”
說不好是成熟還是幼稚,這人是字面意義的千變萬化。分明是大學應屆生的年紀,完成委托工作時老練得驚人,很多時候表現出非常可靠的樣子,偶爾又會冒出許多奇妙的想法。可以一邊拉着她幫忙拼裝建築模型,一邊實驗新買的整蠱玩具,吃過他烤的小蛋糕(在廚藝上有難以置信的好天賦),收到過他做的小布偶(據說是照她的臉做的,但怎麼看那副笑容燦爛的模樣也不像本人),現在連緒方禮音也不知道該如何界定和對方的關系了。
不知道他的出身地、家庭、過往,年齡、愛好、特長、住處這些信息反倒無所保留地展現給了自己,有時她閑下來也會琢磨,怎樣的家庭才會養育出這個孩子呢?他一定不是長子或幺子,屬相應該更接近狐狸吧……
“又是因為工作的影響嗎?”
真是抱歉啊,不是一個大心髒的人,每次都得花時間消化清理情緒。禮音别過頭,不想将對方當作情緒垃圾桶,試着一步步放空自己。有段時間沒去理發,長至頸後的發絲順着海風亂拂。
她随手梳攏發尾說道:“我以為偵探都很擅長推理,不妨推測一下吧。”
“很明顯,禮音醬——需要這個。”他熟練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發圈,手指穿梭幾下,為她綁好了馬尾。
是了,這人頭發比她長,為此驚訝屬實不必。
“今天的委托人口音和你有點像,她是南方過來這裡定居的。所以想了想,仁王君出身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工作的時候也在想我啊。”眼眸變成彎月的形狀,下巴上那顆标志性的痣随唇角升起。
“想知道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我的底細偵探先生掌握得差不多了吧,信息不對等又不是值得開心的事。”
仁王昂首笑了,“想知道我的事,可是要——”
「要付出些什麼。」
“打住,沒有好奇到這種地步。至少仁王君總不會是外星人,是地球人的話,老家在哪裡也沒什麼區别。”
“喂,隻是想請你陪我去那邊坐坐而已,不至于露出防備詐騙犯的表情好吧。”他揪住對方的袖口,朝前面的木橋努努嘴。
“真巧,邀請我的你自诩為「欺詐師」的記憶還沒有消散。”嘴上回擊着,緒方禮音還是一塊兒來到橋上。木橋盡頭延伸到淺海,仁王随手拂去木闆上的浮塵,脫去鞋襪坐下。
“禮音醬也來試試,一點也不冷。”
大腦自動讀取了某位因海水細菌入侵傷口後感染并發症過重而去世的客戶數據,她果斷交叉手臂拒絕。
小腿晃動攪起一陣又一陣水花,簡單的動作令他樂在其中,禮音蹲下問道:“你是小孩子嗎?”
“就這樣拒絕小孩的請求,禮音醬是可惡的大人。”眉毛肉眼可見地和眼角同時耷拉向下,耳邊仿佛播放起了狐狸嘤嘤叫喚的專輯片段,她暗道不妙。
“這是作為奔向三十歲的成年人理應具備的謹慎。”
“明明已經完成了蹲下的動作,隻要再來兩個步驟就可以盡情享受春日溫柔的海水啰。”
“……”
有誰能告訴她,為什麼這人如此擅長撒嬌。
偶爾吃軟、堅決不吃硬的人妥協了。
“感覺不賴,是吧?”仁王戳了戳她勉強束起的馬尾問道。
不是那種「你看,我早就說過吧」帶有優越感的語氣,隻是單純的問句,禮音爽快地承認了:“還不錯。”
他停下動作,撐着木闆後仰,“中學時的學校就在海岸附近,有時逃課跑去天台上,望見的海就和眼前這裡一樣。”陽光和煦,似乎也照在了過去的回憶裡,仁王眯起雙眼說道。
“你逃的是音樂課對嗎?”
他迅速坐直身體,為被打斷的情緒申訴:“靠譜的成年人此時應該和我一起追憶美好的少年時光,而不是揪住不需要的細節。”
“我猜對了。”狐狸的嘤嘤聲切換為那日卡拉OK裡的扭曲音符,輪到她放松地迎向暖陽,笑容不由自主地擴大。
細浪一重重洗刷木橋的支柱,水花“咕咚咕咚”地撞開,仍蓋不過此刻隻有他知曉的心跳聲,仁王雅治視線落在對方唇珠圓潤的弧線上,為一些不太禮貌的想法收緊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