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間,那個人形生物張開鐮刀,在數十米開外朝疾沖而來。
阿爾加利亞的面前揚起一陣飓風,在巨大的震懾中,他的瞳孔微微縮放。
好在他是接受過堇紫淚滴指導的人,他飛快從怔愣中恢複過來,死亡的壓力激發着戰鬥天賦,他仰頭一閃,尖銳的刀刃擦着他的鼻尖滑過。
接下來呢?接下來怎麼辦?
兩道斬擊凝成去而複返的紅實線,再次倒印進他的瞳孔。
這次躲不掉了。
倏而,清道夫猛然仰頭,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刀刃偏離了原定軌道,朝着上方傾斜。下一秒,猩紅的刀刃肢解了某樣固體,木制的殘骸簌簌落下,它生前是一把椅子。
幾乎是與此同時,阿爾加利亞的手腕被拉住了,安吉麗卡不知是什麼時候跑出了從房屋圈出的安全區,很明顯,那把匆匆赴死的椅子也是她的傑作。
她死死拽着哥哥,掉頭,朝着敞開的門洞沖刺。
他們離門不到十米,此時卻顯得格外漫長。兩人份的呼吸都錯亂得不成樣子,慌張的腳步後面追着嗜血的刀鋒。
血氧快速升高,心髒運作到極限,安吉麗卡咬了咬牙,在最後一刻帶着哥哥撲進漆黑的門洞,她腳尖點地,握着門把逆勢轉身,大門嘭然而閉。
得益于“夜晚不能破壞房屋”這條都市禁忌,隻要鎖上門,就安全了。
那位清道夫在門口駐足,片刻後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哥……”安吉麗卡松開緊壓着的門把,轉過身卻發現阿爾加利亞捂着嘴幹嘔。
器官負荷過載加上冷空氣導緻的腸胃痙攣,是身體對壓榨機能極限的反撲。僅限于這個時候,阿爾加利亞慶幸自己什麼都沒吃,不然一定會吐得很難看。
安吉麗卡把他扶到椅子上,一邊拍他的背,一邊抽了幾張紙巾塞進他手裡。
等到阿爾加利亞稍稍好轉,安吉麗卡把水杯遞到他唇邊。
“你到底去哪兒了呀?這麼晚回來,頭發還濕漉漉的。”安吉麗卡埋怨道,“我去你說的地方找過你,沒找到,想着别錯過了就在家等,結果一等等到現在。”
聽着妹妹熟悉的絮絮叨叨,阿爾加利亞終于找到一絲日常的歸屬感。他咳嗽了兩聲,過快的心跳開始逐漸放緩。
“抱歉,讓你擔心了。”阿爾加利亞開口,被寒風灌透的嗓音有些沙啞,“本來不應該這麼晚的,但是出了點意料之外的情況,解決它花了些時間。”
阿爾加利亞這樣繞來繞去的說話方式讓安吉麗卡感到微妙的不适應,她想了一會兒,決定看在他這麼狼狽的份上不追問了。
反正哥哥回來就好。
把眉間的憂郁一掃而空,安吉麗卡跳下椅子,打開燈:“你坐着休息一下,我去幫你拿毛巾……順便熱一下湯!”
聞言,阿爾加利亞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看來我親愛的妹妹弄到食物了?”
擰開煤氣竈,趁着加熱的功夫,安吉麗卡跑去陽台拿毛巾,聽到阿爾加利亞這麼說,她摸了摸鼻子露出狡黠的笑,仿佛就在等他這麼問。
她用毛巾裹住哥哥濕漉漉的頭發,一邊放在手心裡搓,一邊跟他分享今天的經曆:
“那邊有一個農場,雖然冬天什麼都沒種,不過有好幾個兔子洞。我抓到了一隻,然後被農場主趕出來了。”
“出來之後呢,往回走的路上,又看到有個小偷從大娘的手提包裡偷東西,我就出手捉住了他,然後,又從大娘那裡拿到了些蔬菜。”
仿佛為了應和安吉麗卡的講述,廚房炖着的湯開始咕嘟咕嘟冒泡泡,食物的香味伴随着煙火氣蹿進餐廳,屋裡似乎暖和了一點。
安吉麗卡把阿爾加利亞的頭發一裹,跑去關火端湯。
“哥哥,你說我運氣是不是超好?”
安吉麗卡一邊高興地碎碎念,一邊順手地把湯盛出來,用勺子剜了塊兔肉端着碗遞到阿爾加利亞嘴邊。她根本沒多想,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得像是刻進基因的照顧人本能。
阿爾加利亞看着妹妹,無奈地笑了一下:
“是啊,運氣很好,安吉麗卡也很能幹,完全不需要我擔心,要是她能意識到哥哥四肢俱全,把勺子放到我手裡就更好了。”
安吉麗卡頓了三秒,才反應過來哥哥是什麼意思,她不好意思地叮哐放下湯匙,把碗推到阿爾加利亞面前,賣乖似的做了個請的手勢。
……
或許稍微有些反常識,但兔肉并不是一種很好處理的食材,它的肉質偏幹偏柴,還帶有一種獨特的腥味,即使安吉麗卡在下鍋前把肉過了一遍冷水,依舊有些許殘留。
但是,這麼點異味對後巷的孩子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
寒冷又饑餓時的熱湯是最能撫慰人心的,一口暖呼呼的下肚,冷到掉冰碴的五髒六腑都開始回溫了。
阿爾加利亞在内心告誡自己不要吃得太急,一口口把混着兔肉、胡蘿蔔和土豆的湯全部吃掉。
在他回來前,安吉麗卡就已經吃過了。此時,她給自己舀了小半碗暖和的湯水,陪着阿爾加利亞一起喝。
距離日出隻有三四個小時了,兄妹二人吃完東西便鑽進了被窩。到冬天結束為止,他們大概都要一起睡了。
躺在床上,阿爾加利亞還在計劃之後的事,他趁着換衣服的空隙偷偷把錢藏了起來,隻為他還沒有想好怎麼跟安吉麗卡解釋這筆錢的來曆。
“哥……”黑暗中,響起安吉麗卡的輕聲呼喚。
“我在,怎麼了?”
“我剛剛跟你說,我抓住了個小偷對吧?”
或許深夜真的會使人變得感性,安吉麗卡面對哥哥側卧着,内疚從垂落的眉角處滑下:
“……那個小偷,是個比我們還小一點的孩子。”
她微微垂下腦袋,有些不安似的蜷縮起一點:
“我當時想都沒想就出手了,抓住他之後才發現,他身上衣服單薄,後來又被人打得一瘸一拐的……哥哥,他可能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安吉麗卡抱起膝蓋,“哥,我這麼做……真的對嗎?”
“當然了,安吉麗卡,當然了,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阿爾加利亞把妹妹攬進懷裡,親吻着她的發頂。安吉麗卡濕熱的吐息噴在他胸口,讓他分不清妹妹是否落淚,他撫摸着妹妹的長發,溫聲道:
“如果你不這麼做,死在這個冬天的,就是我們了。”
“還記得嗎,安吉麗卡?我們現在在後巷,而不是研究所裡。”
阿爾加利亞捧起安吉麗卡的臉頰,将自己僅剩的一點精力和耐心都留給了妹妹:
“這裡跟研究所是不一樣的。在研究所,我們和其他實驗體接受的苦難都是平等且一緻的,隻要熬過自己的那一份,就能活下去。但是後巷不一樣,能活下去的資源隻有那麼多,别人多拿走一點,我們就會少一點。到最後,總有人會分不到資源,總有人會死,安吉麗卡,我們隻能盡力保證,死的人不是我們。”
安吉麗卡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最後她環住阿爾加利亞的脖子,把臉埋了進去。
“我不喜歡這個規則……”片刻後,她輕聲說,“但是,我聽懂了。哥哥,我們一定會活下去的。”
阿爾加利亞安撫性地拍着安吉麗卡的背脊,同時,暗自決定不向安吉麗卡透露那筆錢的存在。
第一個原因是,會對傷害别人的行為感到愧疚的安吉麗卡,是絕對無法接受這筆錢的來曆的。
第二個原因則是,“如果你不這麼做,死在這個冬天的,就是我們了。”這是句謊言。為了讓謊言成立,隻有瞞下這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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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阿爾加利亞把這筆錢藏了起來。
同時,為了保證他和妹妹的生存,阿爾加利亞每隔幾天都會偷偷早起,溜去集市買蔬菜填補消耗的部分。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辦法,換成别人一定發現不了。
隻可惜,安吉麗卡是個非常敏銳的孩子。
某天,她發現食物似乎怎麼吃都不會少,加上時不時背着她早起的哥哥,答案忽之欲出。
随後的清晨,她看到了哥哥往口袋裡添新鮮蔬菜的背影。
安吉麗卡悄悄站在門口,心裡把事情猜了個大概。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出聲叫住阿爾加利亞,乖乖回到床上,裝作不知道這一切。
直到某個哥哥再次早起的冬日。
爬出溫暖的被窩總是需要莫大的勇氣,阿爾加利亞也不能免俗。
他如往常一樣被生物鐘叫醒,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眸,盯着安吉麗卡的睡顔發了會呆。
采購的念頭在心中閃過,阿爾加利亞做足心理準備後一鼓作氣坐起身子,冬日清晨的冷空氣凍得他打了個哆嗦。
然而,就在他打算蹑手蹑腳下床的時候,一個溫熱的物體抱住了他的腰,是安吉麗卡。
“我也去。”安吉麗卡咕哝了一句,掙紮着睜開眼。
阿爾加利亞隻當她睡迷糊了,便摸摸她的腦袋,安撫道:“你再睡會兒,我很快回來。”
安吉麗卡深吸了一口氣,倏得坐直,被窩外冰涼的溫度瞬間驅走了睡意。
“我不會問的。”沒頭沒尾的發言後,安吉麗卡甩了甩腦袋,把句子補充完整,“我不會問你錢是哪來的。”
“所以,哥哥,我們一起去買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