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意識到的瞬間,我就想起來了。”安吉麗卡垂下眼眸,臂膀連接手臂,牽動手掌,被制造出來的軀殼,為自己從未擁有過的真實性默表哀悼,“我,我們。”
阿爾加利亞從那個死去的安吉麗卡口中聽到過類似的話。
……他不想稱她們為安吉麗卡。
安吉麗卡做了個深呼吸,沮喪的情緒連同那些陳腐的氣息一起被排除胸腔,她稍稍振作起來:
“一碼歸一碼,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我們會處理好的。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你隻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哈、”
反唇相譏幾乎成了阿爾加利亞說話習慣,他眯起眼睛,側過臉頰,一副主導者的姿态,冷笑的嘴角卻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穩住。
“話語随風虛無缥缈,我沒聽進去,你過一會兒也能抛到腦後,我又怎麼能相信你?”
“‘是我們自己的事,會處理好的。’這種含糊其辭的說辭,自由發揮的空間大到能從外太空直達昨天的午飯。讓我看看,到底是要怎麼處理呢?”
言辭的辛辣彰顯着懷疑,阿爾加利亞的眉睫如狐狸般狡黠地彎起: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唉……”離他最近的安吉麗卡再度發出一聲歎息,卻沒有再開口。
“根本就沒有什麼目的,我們是你内心深處的投下的影子,影子不會是因為有什麼目的,才出現在本體身邊的。”
另一個安吉麗卡走出人群,被他的盤問弄得不耐煩,無視掉阿爾加利亞的接受能力,自顧自地丢出信息:
“至于怎麼解決我們的事,如果你想聽的話,當然可以告訴你。”
聽她這麼說,身後有人伸手拉她,卻被她甩開。這位安吉麗卡的語氣又往下沉了一份,冷冽地如同極地的寒風:
“多餘的影子沒有存在的必要,事實上,人的内心根本不需要影子,這很不健康。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會自殺。”
阿爾加利亞不屑地移開視線:“要騙我至少得編點更精緻的謊話吧?這種說辭,哪怕是巢中養尊處優的少爺小姐都不會信。”
“這不是謊言。”
安吉麗卡說:
“當然,沒人不想活,我也一樣。但是,這件事沒有其他解法。”
“泉眼暴走了,制作出了數不盡的投影。還能怎麼做呢?難不成我們這些投影相互厮殺,決定出能留下你身邊的那個?然後殺掉真正的安吉麗卡,再說服你永遠留在這個小鎮?”
安吉麗卡像是被自己的話逗笑了,苦澀地揚了揚唇角: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是我錯了,那隻要我改正就好,改正了事情就能恢複原樣。”
“……”
阿爾加利亞沒能發出聲音,她說出來的話,她的反應真實得仿佛就是本尊。
“不過,也确實。”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安吉麗卡拔出刀刃,抵上自己的頸動脈,“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先走一步。”
最後一眼,她望向了阿爾加利亞,再度笑了起來,如同初冬的陽光,溫和謹慎的溫度,卻依舊刺得人睜不開眼:
“很高興見到你,再見了,哥哥。”
阿爾加利亞瞪大了雙眼,潛意識驅使着雙腿向前,阻止妹妹自刎。可是,阿爾加利亞還是離她太遠了,不拼盡全力奔跑就無法到達身前。
安吉麗卡的自盡毫不猶豫又理所當然,與她相隔甚遠的哥哥又何從插手?
沉寂中,迅速有人響應了她的号召。第一發槍響後,必然會出現追随者。
“再見,哥哥。”
“再見……”
“哥,晚安。”
……
刀刃破開血肉的聲音,接踵而至的是軀體墜地的聲音。
是了,安吉麗卡擅長暗殺,自殺也必然會是一擊緻命。
阿爾加利亞又開始腹痛了,他緩緩、緩緩佝偻,蹲下,蜷縮。
低垂的視野中,有無數安吉麗卡倒下的殘軀,隻有一人還站着。
那雙修長的,包裹在黑色長褲中的腿微微搖晃了一下,接着前後交替,在阿爾加利亞的視野中放大。覆蓋黑色手套的雙手扶着膝蓋,緩緩下蹲,将身高拉到與他同一個海拔。
阿爾加利亞嘴唇動了動,從嗓子裡發出沙啞又低沉的聲音,混雜着含糊不清的咕哝聲,像是含着水:
“你還不去死嗎?”
“要死的,”屬于安吉麗卡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溫和,像是在說一件随口決定的事情一樣。阿爾加利亞看到她垂在肩膀上的長發上下動了動,應該是在點頭。
“等五分鐘吧,五分鐘,等我說完就去死。”
“大家都站得太遠了,所以隻有我發現了。”安吉麗卡又低垂了一點身子,阿爾加利亞看到她張合的嘴巴和微微上揚的嘴角。她朝着阿爾加利亞的懷中伸出了手,輕柔地抽走了被他握在手心的,匕首的刀刃。
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血液随着手掌緊握的動作,順着指關節淅淅瀝瀝地滴下來。刀柄頂着腹部,像是在要将匕首刺進去之際,僅有的一點理智堪堪拉住了缰繩,懸崖勒馬。
安吉麗卡歎了口氣:“這個,沒收了哦。哥哥,比起匕首你還是更适合鐮刀。”
她将匕首随意擱在大腿上,摘下黑色的手套,托起阿爾加利亞的臉頰,無名指親吻着下颌線,部分蓬松柔軟的發絲被她一道攏在掌中,發絲帶起的異質感隔絕了皮膚與皮膚的緊貼。
阿爾加利亞終于看清了面前人,擁有着安吉麗卡的容貌,安吉麗卡的聲音,安吉麗卡的思考方式和安吉麗卡的行為準則。
她不是安吉麗卡。
她為什麼不是安吉麗卡?
她……難道不是安吉麗卡嗎?
面前的安吉麗卡擰着眉,用指腹抹去他嘴角的血迹。
“舌頭還好嗎?讓我看看,張嘴,啊——”不知是不是因為阿爾加利亞太過木讷的反應,安吉麗卡不由自主用上了哄孩子的語氣。
阿爾加利亞的舌頭上有一圈牙印,咬得太用力了,整條舌頭血肉模糊,不過姑且還連着,沒有變成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