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來打招呼的有資方出品方、有幕後工作人員、也有其他演員,楚群将他們自述的姓名身份在腦子裡過了一圈,就咂摸出了哪些隻是過來打個招呼、出了劇組再無交集,哪些說不定就要向他尋求合作。
打招呼的自然是向他和樓歡客套了幾句就走,有心合作的就免不了要與他多說幾句拉拉關系。
楚群聽着對方的恭維客套,聽見他提及讓自己奪得影帝的那部《驚鴻》後,下意識地用餘光去尋找樓歡的反應。
……樓歡壓根沒注意聽,隻有“哈哈哈”的大笑聲傳了過來。
楚群壓抑住心裡想翻白眼的沖動,但再和他人聊天時,總覺得樓歡的笑聲如同魔音貫耳,總是揮之不去。
樓歡剛出道時常被人說腼腆、不善言辭,出通告時總不會應對主持人的提問,一兩句話陷入尴尬的沉默後,就用手背捂着嘴笑,手裡的話筒把臉遮掩住小半,兩隻眼睛彎彎的。
但楚群知道,樓歡并不是内向的性子,同學朋友之間相處起來,他甚至還有些人來瘋話唠。隻是一遇上陌生人,他就像是孫悟空被壓在了五指山下,整一個動彈不得。
好在樓歡這個性格特點很快就被破解了——他實在是一個很好懂也很容易交好的人。擅長交際的人同他多說幾句,還真能讓他全心全意地把交際當作一場毫無目的的單純聊天交友,很快與人混熟了。出道日久,在圈子裡遍地是熟人的情況下,樓歡也就能把這當作遍地是朋友來交際了。
楚群本以為樓歡在七年前的那場變故後總會對人多些防備,但如今一看,吃一塹長一智這詞實在是沒法用在他身上的——樓歡是個徹頭徹尾的肉食動物,不吃塹,隻吃肉。至于吃下去的肉嘛......
楚群瞥了他的臉頰一眼,幸災樂禍地暗自發笑:樓歡雖然占了天生臉小肩寬的便宜,但并不是光吃不胖的體質。如今線下看起來正好,上鏡可是會實打實地胖上一圈,免不了在進組前受一番減肥的辛苦。
這會兒和樓歡交談的是道具組的組長,八年前也在劇組裡,楚群對他有些印象。樓歡因興奮而提高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了過來,大概是在說當年閑時在片場用釘槍和廢木闆做的小玩意兒。
在他模糊的記憶裡,樓歡當年綁皮筋的時候還失手打到了自己,被他好一陣嘲笑。
樓歡向來喜歡搗鼓這些,楚群恨恨地想。也不知道他考學時怎麼不去考舞美系,偏要和他成了表演系的同班同學,從此在他的生命中陰魂不散。
十九歲那年,當楚群拖着兩個巨大的行李袋爬上五樓寝室、用肩頂開門後,靠門的下鋪上就有那麼一把粗糙的木質彈弓映進了他被汗水蜇得生疼的眼睛裡。
已經有了一年社會工作經驗、自诩為成熟的大人的他對這種幼稚的東西向來嗤之以鼻,但更讓他覺得離譜的是旁邊行李袋上蓋着的一件皮夾克。
現在可是八月三十一号!盛夏的滬城!
他帶着滿心震撼進了門,看着對面的下鋪還空着,他把行李往床闆上一扔,總算把酸疼的肩膀從重量下解脫出來,向着寝室中間站着的那人打了個招呼:“楚群。”
“孔浩然。”新室友笑得有幾分痞氣,但一對小虎牙給他的氣質添了些憨态,“東西挺多?”
怎麼能不多,這可是自己的全部家當了。
楚群含糊道:“還好吧,要過半年呢。”随即轉移了話題,擡了擡下巴示意對面的床位:“你的東西?”
“沒,我睡他上面。”孔浩然帶着一口京腔,笑罵道,“我又沒病,誰大夏天穿皮夾克啊!”
這實在是說出了楚群的心裡話。
但這麼直白地說新室友有病,不是天生性格大大咧咧,就是兩人本就相熟,楚群暫且沒判斷出來這是哪一種情況,并不接話。
孔浩然繼續說了下去:“那哥們叫樓歡,走廊那頭跟人說話呢。”他努了努嘴:“就在那邊,穿得最浮誇的就是,你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楚群倒也沒那麼急着想見這新室友,但既然孔浩然這麼說了,他也就很給面子地走出去張望。
隔着三四間寝室的距離,他的确一眼就辨認出了自己的室友。
當然有他衣着的原因在——三十幾度的天氣裡,室友穿着一雙與皮夾克同色的皮靴,搭一條淺色的破洞牛仔褲,黑色T恤胸前畫着一張巨大的白色海盜骷髅頭。
可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臉上的神情,或者直白點說,是他身處電影學院卻依舊以顔值傲視群雄的一張臉。
他倚靠在走廊的欄杆上,雙臂張開随意地撐在兩邊,陽光灑在他微微揚起的臉上,将他本就有些娃娃臉的線條映照得更加柔和。當他大笑着和人說話時,笑容顯得陽光又帶有勃勃生氣,像是在大太陽底下曬足了幾天的被子香氣。等他的笑容淡了下去,臉上兩個極淺的酒窩又浮現出來,一汪清冽的酒水卻是盛在他彎月般的眼睛裡。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樓歡朝着楚群看過來,見他站在自己寝室門口,意識到來了新室友的樓歡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扭頭和旁邊人說了句什麼,就向着他跑了過來,微長的劉海在他額頭前一跳一跳的:“你也是住503嗎?”
待得到了肯定的回複後,他毫不見外地拍上了楚群的肩膀:“我是樓歡,以後我們就是一個寝室的好兄弟了!”
進了寝室,他掃了一眼楚群的床鋪,然後拎起自己的行李袋和皮夾克就往楚群的上鋪扔。
“诶诶,幾個意思。”孔浩然趴在他自己的床上探頭朝着樓歡喊,“不說好了咱倆睡上下鋪嗎?你把我從燕京忽悠來滬城,管殺不管埋啊?”
“什麼話!不還有個室友沒來嘛,我一個能回家的本地人不得讓着人家點兒。”樓歡拍了拍手,也不用梯子,扒着上鋪的護欄,手臂一用力就翻了上去,“再說了,不睡上鋪怎麼能顯出我比你身手敏捷多了。”
“去你的吧。”看着樓歡動了幾下就滿是汗的臉,孔浩然嘲笑說,“不就一件皮夾克嘛,讓你得瑟,當心還沒開學就中暑進醫務室了。”
樓歡憋了憋,沒想出話來找回場子,孔浩然又趴着和楚群搭話:“我跟你說,我和他上個月剛殺青一部戲,這衣服是戲裡的,劇組直接送他了,八月的天氣他得瑟到現在。”
“怎麼了?”樓歡總算想出了反駁的話,“反季節拍戲不是常有的事兒嗎,我不得多鍛煉鍛煉。老師知道了都得誇我。”
孔浩然嗤笑一聲别過臉去,楚群仍在消化着他們剛才的話,心情複雜得不知道怎麼開口,錯失了表達驚訝的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