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讀進行得很順利,因此劉靜平在第二天一早志得意滿地定下目标:今天完成圍讀,明天全組放假一天。
但他很快就後悔了——在齊聲歡呼後,演員讀劇本的速度都不約而同地加快。劉靜平不得不喊停了幾次,讓大家不要趕時間,必須得沉浸下來感受人物。
樓歡似乎也被影響了,雖然他台詞感情依舊飽滿,但劉靜平微妙地感受到,此時他所營造的情緒起伏是純技巧性的,他自己的靈魂與情感被他牢牢地收了起來,不洩露出半點。
筆在指間轉了兩圈,劉靜平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把筆敲在桌子上叫停:樓歡在幾年前就有這個毛病,當他與角色發生強烈的情感共鳴後,就會刻意地疏離角色,把情緒抽離開來。
“你得舍得給情緒。”他當時就這樣告訴樓歡。
樓歡讪讪地說:“我就是覺得......把‘我’的東西混進去,這樣不對。”
“在拍攝過程中,你不要把你和角色分得那麼清楚。”劉靜平說,“既然我選了你來演這個角色,就是看中你有貼合角色的特質。”
樓歡當時沉默了幾秒,問道:“我和陶澤像嗎?”
劉靜平拍了拍他的肩,讓他别想太多:“主要是看中你長得帥。”樓歡愣了愣,又笑開了。
現在看來,樓歡這毛病還得再掰。不過現在隻是圍讀,倒也不用急于一時。
倒是楚群的狀态,着實讓劉靜平眼前一亮。
楚群向來喜歡把自己的個人特質加進每一個角色裡,而他身上本就帶有一種“有故事”的氣質,像一株峭壁上頂開岩石掙出來的野草,深挖下去,故事就寫在根須的每一處曲折裡。
他也擅長扮演野草般的人物,帶着一種被挫折磨砺出的堅韌與不屈,眉宇間籠着一抹憂郁,卻咧開嘴笑罵嘲弄着命運,對老天豎起中指。
劇本到了最後幾頁,劇情進展到二人同居後,陶澤的母親輾轉打聽到陶澤的消息,找上門來,蔣逸飛推開門,衣衫不整的兩人暴露在陶澤母親面前。在“你是誰”的質問下,蔣逸飛頗具滾刀肉的氣質,渾不吝地說:“他男人啊。”
一句“你已經氣死你爸了,還想氣死我嗎”之後,陶澤母親氣急離去,蔣逸飛和陶澤也第一次直面“我們到底是什麼關系”這一問題,爆發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你在我媽面前說什麼混帳話!”陶澤也不顧鄰居是不是會聽見了,提高了聲音怒聲說,“什麼叫我男人。”
“呦,老子幾分鐘前還在你屁股裡呢,說句是你男人就是混賬話了。”蔣逸飛冷笑,語氣極盡嘲諷。
陶澤推了他一把,蔣逸飛沒有防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瞬間,蔣逸飛臉上的笑——無論是調侃的還是譏諷的——全都消失了。
“陶澤,你就是個懦夫!”
這句話像是自己撕破了楚群的嗓子從他嘴裡沖出來的,尖利、破碎,是一種沒有任何技巧、原生态的、極其傷聲帶的尖叫。
屋子不大,但這句話卻仿佛激蕩起了回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你就是個懦夫......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吊着......”這句是劇本上沒有的,大概是楚群自己的設計,是一種徹悟後的疲憊與自嘲。比起之前尖利的指責,這句話更低緩,還帶些沙啞。旁邊坐着的都是演員,他們仿佛能從這句嘶啞的話裡聽到喉嚨裡泛上的血腥味,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我們到底算什麼,”這就又是劇本上的台詞了,“兩年了,你想清楚沒有。”
空氣裡一片寂靜,楚群呼吸中的哽咽能清楚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裡。樓歡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楚群,卻被他通紅的眼眶和恰巧滴落的一滴淚給震住了,提着紙頁的指尖開始發顫。
“我......”他打了個磕絆,開始有人向他看過來。
樓歡垂下眼,找到劇本上那行字,手指用力捏住紙頁,定住心神,一字一句念道:“兩年了,你說什麼了嗎?怎麼,現在就賴我一個了?”
聽的人就有些訝異——樓歡把這句話處理得很弱,比起他們看劇本時所想象的惱火嘲弄,更多的是委屈,甚至聽起來還有點像心虛時的找補。
“樓歡,這裡情緒注意一下。”劉靜平手裡的筆還是敲上了桌沿,又蹭掉一塊漆,“這段之前有交代,兩人從來沒有捅破窗戶紙,沒有表過白,沒有承認過彼此是交往關系。這是兩人共同的決定。底氣足一點。”
樓歡應了聲,又念了一遍,語氣更沖、氣勢更足了。
副導演已經開始點頭了,但劉靜平卻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打量着樓歡。
樓歡還低頭看着劇本,手指不老實地卷動着書頁,等一角已經形變到翹起來了,再把它按平下去,壓了壓。
陶澤就是這樣不安着、彷徨着,蔣逸飛就陪着他轉,像是安撫一隻剛到家的奶貓,不遠不近地跟着,生怕他應激得炸開了毛。但陶澤清楚,他的手裡一直是牽着一根線的——被蔣逸飛裹上蜜糖、畫上星星,送到他手上的,甜膩膩地生長到他心裡。
可他輕易不敢牽動,因為他身上還有無數條線纏到一起,織成一張網,把他裹在裡面,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他隻有在近乎窒息時才會輕輕動一動手指,但又很快壓住動作,蔣逸飛也就收住了前進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