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樓歡已經是個主演了二十多部戲的資深演員了,當他真的敲響劉靜平的房門時,心裡少見地起了些初出茅廬時期的忐忑。
這實在是因為劉靜平導演威名在外。
雖然聽說導演近年來脾氣溫和了許多,又奇異地極少沖他發火,但隻看導演面無表情時整個劇組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就能想象到他是以什麼樣的姿态在衆人心中種下了深深的敬畏。
但劉靜平開門時的樣子和他想象得一點都不一樣——他穿着寬松的T恤和闊腿沙灘褲,踏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嘴裡還叼着一根棒棒糖的棒子。
大概是樓歡看棒棒糖的眼神太過明顯,劉靜平多解釋了一句:“房間裡禁煙。”抽慣了煙的人總容易覺得嘴裡寂寞。
看樓歡點點頭,劉靜平又補充說:“你不行。你還得接着減。”
樓歡苦着臉:“導演,你怎麼總提這個,我記着呢。我在你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形象啊。”
劉靜平看了他一眼,不作聲,走回房裡将沙發上的幾本a4紙裝訂的冊子攏到一邊,收拾出一個空位來:“坐。”
等樓歡坐下了,劉靜平又老神在在地翹着二郎腿,紙棒叼在嘴裡左右晃蕩着,打量了一會兒樓歡才開口:“你不要管你在我心裡是什麼形象,你隻需要知道,陶澤該是個什麼形象。”
樓歡喉結滾動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我知道。”
“光知道還不行,你得成為他。至少,你得真的進入與他相通的情緒裡。”
樓歡點點頭。
一個經驗豐富的演員,是有自己的素材庫的。有些是各色人物習慣性的動作與情緒表達——這來源于生活中的觀察與創作中的采風;有些則是往日經曆過的強烈情緒,等需要時把它從記憶裡調出來感受一番,能使得戲中的感情更加深沉真實。
但總有一些記憶和情緒是他深埋起來,不敢用力去想的。
“我是一個導演。”劉靜平捏了捏鼻梁兩側,“我得為演員負責。”
人們都說,電影是導演的藝術。
演員是導演的畫筆與顔料,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最終呈現出的那幅畫。
但如果導演真的對他鏡頭下所誕生出的角色投入了十足的感情,他又怎麼會對與角色有着相似靈魂的演員毫不在意呢?
他記得第一次在一個典禮後台見到樓歡時的情景。哪怕那時的樓歡還是焦點所在,被視為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代天王的人選,可當他結束寒暄短暫地走進陰影中時,瞬間黯淡下來的表情裡的茫然與孤寂在劉靜平的目光中無所遁形。
隻有當楚群出現在他身邊時,他才像吃了顆定心丸,終于紮根在了這個幻夢般的歡樂場中。
“我得為演員在戲裡的表現負責,也得為戲對演員的影響負責。”劉靜平咬碎最後一點硬糖,将紙棒扔進煙灰缸裡,坐直了身子說,“這部戲的題材很不一樣,所以八年前,我會一直注意着不要讓演員被戲影響太多。”
樓歡含糊着應了一句:“明白。”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劉靜平說。
樓歡看向劉靜平的眼底:是哪裡不同呢?
劉靜平沒有多做解釋,轉而說:“你前兩年演的戲啊......”他沒把話說完,搖了搖頭。
樓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脖子——他前幾年接的戲雖然放在偶像題材的劇裡也不算太差,但到底劇本與制作都不太被主流認可。
“以你的資質和起點,本來應該比這更好的。過去那幾年,實在是把你給耽誤了。”
這是真心為他考慮的大實話。樓歡有些驚訝,他自認為和導演的關系還沒有親近到這份上,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隻能尴尬地笑笑:“這種事情,強求不來的。”
“不是我自誇,這部戲對你來說,是一個機會。這件事,業内也都看在眼裡。”劉靜平這話說得意味深長——所有的攻擊與打壓,針對的當然不是之前那個沉寂的樓歡,而是眼見着就能再次一飛沖天的他。
樓歡隻能說:“嗯,我知道。謝謝導演給我機會。”
“既然到了這份上,我就想問問你,敢不敢豁出去演一次,給大家看看。”沙發邊上擺着台暖光的台燈,映在劉靜平眼睛裡,仿佛熾熱的火光,“你就把自己和陶澤當作一個人去演,把這當作是最後一次演戲去演,把所有的情緒都給出去,你敢不敢?”
樓歡的呼吸一滞,渾身的血液被帶動得熱了起來。
豁出去演,就像是初學演戲時一樣,沒有理論,沒有技巧,就是硬把自己琢磨成戲裡面的那個人。
“我有什麼不敢?”他說。
要說起沒有顧忌,在這個圈裡,他也算是數一數二。
“那好,”劉靜平雙手一合,啪地一聲,“我們也不等到上映。就殺青之前,我們就給你做個人物特輯,讓所有質疑你的人看看,什麼才是好演員。”
樓歡眨了眨眼:“這合适嗎?是不是容易劇透啊?”
“宣傳的事你别管,”劉靜平大手一揮,送客了,“你就管把戲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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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歡再沒有發來消息。
楚群洗完澡,還敷了面膜,甚至盤腿做了次新學來的冥想呼吸,心裡莫名其妙的擔憂依然平息不下去。
他最終還是走到床尾拿起手機,打開了和樓歡的對話框:【你還沒從導演那兒回來呢?】
樓歡很快回了消息:【我從導演那兒出來了,現在在樓下。】
時間已近十二點,楚群想不通樓歡大半夜不回房間休息,還在外面晃悠什麼,但還是拉開了窗簾向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