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輝用熱水打濕毛巾蓋在他挂鹽水的手上,樓歡才覺得沒有那麼渾身發寒。
化驗單剛剛出來,他血液裡果然有肌肉松弛劑與緻幻藥物的存在。警察問完口供,又取了化驗單留證,離開前和他交代了一句案件進展:“我們已經有人去酒店收集證據了,如果情況屬實,很快就會立案偵查。”
樓歡露出笑,伸出右手想和警官握手,但看見手上纏着的白色紗布,又縮到了被子底下,聲音沙啞:“謝謝。”
他剛剛吐了一次,喉嚨裡的灼燒感依舊殘留着,胃裡有種空虛的疼痛。
小輝去醫院食堂買來的皮蛋瘦肉粥很是稀薄,米粒都是細碎的。樓歡用右手指尖捏着勺子,艱難地在粥裡挑着肉粒和皮蛋,一邊沒滋沒味地吃着,一邊看小輝坐立不甯地把他的手機拿出拿進。
“還是江宇打來的?”
江宇和小輝也相熟,前兩年小輝剛入行,做事有不周到的地方還是江宇手把手教的。小輝不知樓歡為何與江宇起了不愉快,雖然聽着樓歡的交代不接江宇的電話,但心裡總有些忐忑不安。
“哦對。”小輝剛把手機拿出來,尴尬地舉在那裡,挂掉也不是,不挂也不是。
樓歡歎了口氣:“你把手機給我吧,然後幫我去趟超市,買點酸奶回來,帶果粒的那種。”
小輝把手機遞過去,看了眼鹽水瓶,剩的不多了,便有些猶豫。
樓歡失笑:“去吧,我好端端一個人在這兒,還不知道自己叫護士嗎?”
等病房裡隻剩下他一個人時,電話已經挂斷了。樓歡打了兩局貪吃蛇,每局都比往日死得快得多。
手背上蓋着的毛巾已經涼了,他拿起毛巾抹了把臉,定下心神,還是點開了通話記錄,回撥電話給江宇。
電話隻響了一聲就通了,江宇急切道:“樓歡,你聽我說......”
“嗯,”樓歡語氣很平靜,捏着勺子在粥裡撥弄來撥弄去,“我聽着呢。”
樓歡的反應出乎江宇的意料,他明顯怔了一下,聲音變得更加小心翼翼:“你現在在醫院?身體沒事吧?”
“嗯在挂鹽水,沒什麼事。”
“哦,那就好......”
樓歡心裡忽然生起一陣厭煩,懶得和江宇繞來繞去,直接道:“化驗報告也已經出來了,現在在警察那裡。”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重了些:“我正想和你說這件事,你怎麼不和我商量一聲就報警了。”
“遇見事找警察,有什麼不對的嗎?”
“别人可以報警,别的事也可以報警,但你......”江宇壓低了聲音,“這件事要是被記者宣揚出去,對你影響也不好。那麼多雙眼睛盯着你,這種事情不好鬧得太大的。不如趁着沒立案,先把案子撤了,我們私下裡......”
“我有什麼不敢鬧太大的!”樓歡提高聲音,“錯的又不是我,犯罪的也不是我,我憑什麼把案子給撤了。”
江宇靜了一會兒,最後從鼻子裡笑了一聲:“好,那你告訴我,你報警的訴求是什麼?”
還沒等樓歡開口,他先搶着說出了答案:“為了出一口氣?為了把陳峰繩之以法?為了公平正義?”
樓歡不吭聲了,聽着江宇用一貫的冷靜和語重心長的語氣在電話那頭講着:“你以為我不想給陳峰個教訓嗎?但陳峰在圈子裡橫行了這些年,你真以為你報個警他就能栽了?你化驗報告是有了,但下藥的媒介呢?餐具早洗了,什麼都驗不出來。”
“實話告訴你,我打聽過了,警方已經在酒店做了取證,除了他扶你進房間的監控,其他什麼都沒有。一起吃飯的人口供都說,就是看你中途醉酒,把你帶去房間休息。你什麼證據都沒有,根本沒辦法指證他。”
“小樓,”江宇放軟了語氣,“我知道你氣憤,我也氣啊。但你報警既教訓不了陳峰,對你自己也沒好處。傳出去再被有心人一帶消息,不知道會被說成什麼樣子。不如趁着還來得及,把案件給撤了,我再和陳峰談一談。他那裡确實有幾個不錯的項目,他這件事理虧,應該可以......”
“江宇,”樓歡突然出言打斷。他揉了揉眼睛,向後靠在床背上,有些疲倦地看着醫院的白牆,“那你的口供呢?錄了嗎?”
江宇沉默了很久:“錄了,照實說的。我在隔壁包間待了會兒,回來聽說你被陳峰帶走之後找過去。”
“找過去你還提前準備好了房卡嗎?”
“我就是怕你出事,找酒店員工要了房卡,他們都能給我作證......”
“江宇,”樓歡一字一頓,“我信你,但你别拿我當傻子。”
“你懷疑我?”江宇抽了一口冷氣,聲音逐漸提高,“你覺得是我串通了陳峰,存心要害你的?你覺得我會害你?樓歡,這些年我幾乎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你身上,我是你的經紀人,我為什麼要害你?在你的心裡,我就是這種人?”
聽江宇喊了兩句話後,樓歡就松開手,把手機放在枕頭邊上。卻沒想到江宇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樓歡隔着一段距離,都能清楚地聽見手機聽筒裡傳來的近乎破音的高亢人聲,還有夾雜着的泣音。
他咬了咬下嘴唇,用手肘砸了一下床,還是拿起了手機,耳朵裡飄進來一句:“......我絕不會害你。”
話裡斬釘截鐵般的堅定讓他恍了神。
江宇該去當演員的,樓歡想。聽着電話裡江宇聲淚俱下的辯解與控訴,他一時間竟真的分不清真假。
這樣想來,不演戲了之後自己大概是沒法去當導演的,連個外行人演的戲都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