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們這把年紀的人,晚上實在吃不下什麼了。”村長連忙擺手。
“哦這樣啊,”九方宸有些可惜地攪了攪小鍋裡的粥,“這麼好的米,加上我這煮粥的技術,牢裡可沒這麼好喝的粥了。”
“你說什麼?”那雙皺皺巴巴的眼睛瞪大了,“什麼牢裡?”
“嗯,我說村長啊。從我們來到這兒,你口口聲聲說着孩子們有福,可話裡話外都在讓我們覺得這不是個事,什麼一些沒有害處的藥粉啦,泡了還挺舒坦,那人性格脾氣不好老生事端,你怎麼幫着外人诋毀自己人呀?”
低喑的雷聲自暈從中轟轟作響,九方宸食指輕輕扣着桌面,“我看咱這村兒可挺富裕,那藥粉賣的還不便宜,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從中分一杯羹。”
老人的手抖了起來,面上卻還是鎮定,“你們年輕人血氣方剛要争個對錯,可這日子不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能過下去嗎?年輕人,我們這小小村子,一點事情就雞飛狗跳滿村風雨,說不定一件事還會惹出許許多多其他事端,為什麼我能當這麼些年村長,就是我知道怎麼處理這些事情,怎麼讓村子和平!”
九方宸撐着下巴聽他說完這番話,不禁贊歎,“真是好口才啊村長,你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世界上哪那麼多非黑即白。可是啊,你當了這麼多年村長,到底是下面的人心,還是上面的意思啊?”
九方宸的眉目在溫暖的燭光下溫柔極了,老村長卻是脊背發涼。
“這麼個小村子,封了出路,若是沒個接應,那人能往哪兒藏呢?若是沒個招呼,人怎麼就搜不出來呢?那群兵痞子仗着一點勢力恨不得興風作浪,不抄村搜家不說,我們來這兒大半天沒見着一個人。是不是再過兩天,外面那封路的令,也會因為村民反對給撤了?真是好手段。”
幹瘦的雙手在句句緊逼的話語中握緊,那老村長猛地擡頭直視九方宸,“你這是血口噴人!你沒有證據!”
“證不證據的,你且看着再說吧。”
少年聲音低沉,面帶笑意,可眼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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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六雙手被綁着,耷拉着腦袋一步一步往前走,手上的繩子牽在隋膺手裡。
這小子明顯還在生自己丢他東西的氣,崔老六悄悄擡起眼皮,隋膺的頭發上還粘着根稻草一步一晃。崔老六也是個心大的,看着這一身貴氣的少年頭上插了根草,忍不住偷笑出聲來。
隋膺猛地回頭瞪他,怒道“你笑什麼!”
忽然旁邊那高大的男人不動聲色地擡手拂去了少年頭上的稻草,接着朝他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崔老六馬上道:“沒有沒有,我沒笑。”
隋膺哼了一聲轉過身子,崔老六悄悄呼了口氣,看着裴瑾疏的眼神都帶了些感激。
都是修仙的,怎麼差别這麼大呢,自己可不願意落在那一臉兇相的男孩手裡。
裴瑾疏看着隋膺也是頗為無奈,這小子脾氣也太過急躁,凡事行動常在腦子之前,平日讓他操心不少。至于另一個,倒是個膽大心細的,可未免也太膽大了些。
想到九方宸居然不經商議直接給那老村長下迷藥,把人幹倒之後頭頭是道給他們分析這村長怎麼不正常,雖然他說的裴瑾疏都同意,但這出其不意的行事作風也讓人心驚。
唉,自己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兩個徒弟。
随着一個拐彎,巷子裡出現一道身影,九方宸靠在屋檐下的牆上,那老村長被他捆着仍在地上,任由檐上的水滴往他那發量稀疏的腦袋頂滴。
崔老六看着那老村長心中罵了一句這老不死的果然不靠譜。
裴瑾疏看了那老村長一眼,摘下鬥笠扣在了他的頭上。
“假藥的事清楚了,現在就等……”裴瑾疏話音未落,霎時間,嬰孩啼哭聲響起,寂靜黑暗的村子燈火亮起,器具相撞,哭聲尖銳,哄弄聲,呵斥聲一瞬間沸騰。
“老天爺啊。”隋膺捂住耳朵,這可不是正常孩子的哭聲。
裴瑾疏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喧嚣中閉上眼睛,一片黑暗中雜亂的聲音退去,陰厲的嗚嗚聲清晰起來。
裴瑾疏睜開雙眼,随二人道:“帶上他倆,跟我來。”
二人不疑有他,帶上崔老六和村長跟上了裴瑾疏。
裴瑾疏帶領他們穿過小巷,來到主路,那條他們來時踏過的青石闆路。
“原來在這兒啊。”裴瑾疏兩指并攏,指尖金光凝聚,精緻的結印緩緩成型,他展臂前指,結印飛出擴張,籠罩整條巷路。
隋膺身後的崔老六看呆了,他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法印,還沒等他緩過神來,驚駭的景象出現了。
石闆路上黑霧彌漫,咯咯嗚嗚的聲音尖銳地沖擊着耳朵。黑色的霧影順着房屋攀爬而上,在窗口朝着屋内呼喚着。
“這這這這這是什麼?!”崔老六大驚失色。
“怨氣。”裴瑾疏看向跪坐在地上的老村長,他面若死灰,狠狠盯着眼前這番景象。
夏季未過,很多人家沒有關窗,已經有黑影傾身進入那些人家之中,圍繞着那嬰孩嗚咽,小兒哭聲更甚臉都有些發紫了。
崔老六指着那些黑影喊道,“它們要對那孩子做什麼!”
裴瑾疏從腰間取出玉笛,橫于唇邊,清悅的聲音伴随着金色光流流出,那金光纏繞上黑影的身體将他們按壓回路面,接着流光彙集,形成一道回聲壁罩在路上,将那凄厲的聲音阻絕。
悠揚舒緩的笛聲起伏,穿過小巷,吹進各戶家門,撫慰着那些啼哭的嬰孩。很快,孩子們驚懼的哭聲漸漸止住了。
當哭聲徹底消失,裴瑾疏停下吹奏,拿着笛子一下一下敲着手掌,他斜睨着村長,聲音已不複以往的溫和平靜,而是冷若寒冰,“你是不是該解釋解釋,這路下到底埋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