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入耳的聲音也不全是好聽的,這不就有一弟子不屑道:“還不是死記硬背硬做出來的招式,到最後就是不懂變通的花拳繡腿。”
九方宸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但也并未反駁,隻是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轉頭對谷薇笑道:“谷薇仙尊,弟子想借您遮陽傘一用”。
谷薇秀眉一挑,心道這小子不知道葫蘆裡又賣什麼藥了,但還是将手中的陽傘給了九方宸。
九方宸将傘收起,站起身道:“我也活動活動筋骨吧。”話未說完,他人已消失在了觀看席,轉瞬間程澈身旁多了一道身影。
程澈一驚,餘光見什麼東西朝自己擊來,他擡手格擋。
被程澈擋下一擊的九方宸絲毫沒有停頓,對程澈招招緊逼。
“師兄?!”終于看清九方宸的程澈一頭霧水,不知道他怎麼沖上了演武場,還和自己過上了招,但他這師兄從不按常理出牌,這些日子程澈也是了解,而且他确信九方宸不會害他。
想到這裡,程澈集中精力開始應對九方宸的進攻。
顯然,不管他多努力也不可能在三天時間趕上九方宸,極大的差距下他隻能勉力抵擋,沒有還手之力。
在外人看來,演武場上的程澈被九方宸逼迫的有些可憐,隋膺忍不住道:“九方宸你欺負人啊!”
九方宸以傘刺向程澈心口,程澈以劍相抵,沒想到九方宸突然開傘,震起的風浪将乘車逼得後退了好幾步。
九方宸未再進攻而是看着他說:“師弟,你傷不了我。”
其他人都覺得這像是挑釁的口吻,唯有程澈點了點頭應了一句:“好。”
說完,程澈微微喘息了一下,繼而執劍而上,以淩霄劍法攻向九方宸。
三招實打實的兵刃相接,兩人便進入了僵持,四目對視,程澈知道若是這般比拼自己定然赢不了九方宸。
忽然,程澈稍轉手腕,力道微微錯開,他借機脫出了僵持之勢,緊接着淩霄劍法若狂風驟雨一般像九方宸攻來,程澈加速了,疾速之下的淩霄劍法威力削弱了不少,但進攻卻極為密集。
九方宸對淩霄劍法自然是熟的不能再輸,抵擋了幾招之後他便轉守為攻。
見困不住九方宸,程澈幹脆也不拘泥于劍法,随着九方宸的動勢攻去。
程澈的攻勢越來越猛,他覺得心髒跳的很快,他在每一次交鋒中判九方宸下一步的動作,嘗試着将九方宸帶入自己的節奏中。
他越來越興奮,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他本不喜歡競技,可在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想赢。
九方宸悠悠的聲音響起,“師弟,這可不是淩霄劍法了啊。”
程澈手上速度未降,他答道:“師兄你說的,練劍練的是勢,不是招!”
兩人再次兵戈相接,短暫而猛烈地撞擊後,程澈後退幾步一躍而起,他将劍舉過頭頂,道:“你教我的,招是死的,勢是活的!”
他一劍劈下,衆目之下,劍氣居然聚集化刃,如霹靂之勢朝九方宸襲去。
九方宸擡頭,看着半空那停駐一瞬的身影,揚起笑意,他低聲贊歎了一句“幹得好”,直身而立,橫傘于身前。
那凜冽劍刃之氣在撞到傘的一瞬居然被推了回去,程澈隻覺得有什麼東西撞上了自己身體,不疼,卻擁着自己向後飛去落下演武場。
就在他要跌落到地上時,後方有人接住了他,程澈還未反應過來,陸世那帶着柔和笑意的清俊面龐便映入眼簾。
“不錯啊小師弟,”陸世接下程澈,将他放于地上,“劍氣化刃都練出來了。”
“啊?”程澈還有些暈乎,他根本沒意識到剛剛無意識的一擊做出了些什麼,但陸師兄誇獎自己了,是不是說明自己做的還不錯?
想着程澈便有些期待地看向了場上的九方宸,可這時他九方師兄的表情卻是有些微妙。
意識到程澈在看自己,九方宸朝程澈露出笑臉,心裡卻暗暗叫苦。
剛剛他擋下程澈的那一招是裴瑾疏家傳劍法第一式,名曰分水,以武器橫于身前,分化千鈞之力為己用。
說來也奇怪,這套劍法裴瑾疏和裴瑾晞從不外傳,連隋膺和陸世都沒學到。
前世裴瑾疏直至淪為他的階下囚都不肯教他這劍法,那時候他偏要跟裴瑾疏擰着來,你不想教我是吧,那我自己悟!
但世上會這套劍法的人少之又少,裴瑾疏和裴瑾晞也已經到了不受功法拘束的境界,所以九方宸很少看到兩人用這劍法裡的招式。唯獨這第一式,用來抵擋攻擊甚是好用,所以九方宸見過裴瑾疏用得多,這就讓他通過看和練給生悟出來了。
後來他于裴瑾疏的多次交手中都喜歡用這一招來抵擋裴瑾疏的攻擊,好用還能嘲諷一番對方。
平時這招他也用,因為每天要揍他的人也真是不少。
這用多了就習慣了,剛才一瞬間他想都沒想就用了這一招,這下可麻煩了。
果然,裴瑾疏站起身來道:“今天就到這裡,九方宸跟我來,其他人解散。”
跟着裴瑾疏和裴瑾晞來到在水星河軒,剛一進門九方宸人還未站穩便聽見裴瑾晞冷冷的聲音說:“剛才那招式是誰教你的?”
九方宸暗暗叫苦,可還是面不改色道:“沒人教我,我自己學的。”
裴瑾晞鳳眼一挑,厲聲道:“胡說八道,這劍法行招極簡可運功複雜,我不信你沒人教能學得會。”
“真的啊師伯,”九方宸叫屈,“我看師尊這招好用,他又不肯教我,閑着沒事就自己比劃比劃試試,你别看我用這一招用得成功,自己悟了好多年呢!”
兄弟倆對視一眼。
九方宸繼續道:“如果真的有人教我,那人是誰呢?除了師尊師伯你們兩個,我身邊還有什麼人會這套劍法?”
他這話說的是事實,兩人也想不出其他答案,裴瑾疏看着他一臉複雜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你可真……”
“師尊,要不你教教我這劍法?”
“不行。”裴瑾疏果斷拒絕。
“為什麼?”
“你哪裡來這麼多為什麼,”裴瑾晞呵斥他,“你師尊的決定還要給你解釋嗎?”
九方宸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裴瑾晞看了他一眼,起身離開,經過他身邊時開口道:“程澈你教的不錯。”
平平淡淡的陳述語氣,九方宸卻驚了,裴瑾晞居然認可自己?這還是那個看自己幹啥都不順眼的師伯嗎?
看着九方宸那克制不住的精彩表情,裴瑾疏忍不住笑罵了一句:“小心眼。”
這話倒是讓九方宸清醒了過來,他馬上肅正,規規矩矩站好。
事情都問完了,留九方宸在這兒也沒什麼用,裴瑾疏便讓他離開了。
看着九方宸一步一步走出大門,稍離遠一點便像離弦之箭一樣沖了出去,恨不得趕緊逃離這地方,裴瑾疏微微垂下頭,纖長細軟的睫毛投出一片細密的影子。他英挺的身子靠進梨花木椅中,在水星河軒廣大的廳堂中顯得有些孤零零地。
真是,自己又不是洪水猛獸,他逃這麼快幹嘛。
天明氣清,蟬鳴陣陣,一口氣遠離在水星河軒的九方宸倒是長出了一口氣,這下可以好好歇歇了。
這個時間弟子們都各自有課,九州雲崖清淨的很。衆人都看見裴瑾疏叫他去問話,他也用不着再去上上午的課程了,可以散個步慢慢溜達去雅膳堂。
沒走多長時間九方宸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陸師兄!”
“小宸,師叔找你說完話了?”
“是啊,陸師兄想不到你也有逃課的那天!我要去跟師伯告狀!”
陸世好脾氣地一笑,舉了舉手上的一把劍。
“剛剛散場的時候師尊跟我說可以給小澈領把劍了,我剛剛去鍛器閣挑的,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歡。”
“你給他挑的他肯定喜歡啊,那師兄你還回去上課嗎?”
陸世眨眨眼,“都這個時候了……就不去了吧。”
陸世向來沉穩收矩,從不逾越門規,難得有偷懶的一面九方宸覺得有些可愛。
他攬住陸世的肩膀道:“走,師兄,山上轉一圈去吃飯。”
上午頭的陽光有些刺眼,可後山林蔭道密密織織的樹木饋贈了一片陰涼,師兄弟兩人走在木棧道上,九方宸猶猶豫豫開了口:“師兄,我問你個事啊。”
“嗯?”
“就是……剛剛師伯誇我,應該是誇我吧……他說我教程澈教的好。不對,我怎麼覺得他還是嘲諷我呢。”說着說着九方宸摸着下巴開始自我糾結。
看着他辦樣子陸世忍不住笑了,“小宸,你對師尊的成見有點大了。”
“哪有!明明是他看我哪兒都不順眼!”
見九方宸炸了毛,陸世雖然知道現在為裴瑾晞說話無異于火上澆油,可他還是實話實說道:“師尊雖說平常人比較嚴肅,可在教導上從未有過偏私,無塵界馬上就要降臨,如果程澈一直沒有進益,恐怕連進無塵界的資格都沒有。師尊為了程澈可是傷透了腦筋,你能讓他做到這般師尊肯定是高興的。”
陸世向着裴瑾晞說話,九方宸也不再接茬,照常走自己的路隻不過不再開口跟陸世說話。
明明鳥鳴與蟬鳴陣陣,可這氛圍卻沉悶。沒過一會兒,九方宸眼前出現了一隻被草繩吊着的草編蟋蟀。
他偏過頭,見陸世有些讨好沖他笑着,修長的手輕輕晃動,那蟋蟀在他面前一跳一跳。
九方宸有些恍然,每次他和陸世意見相左,陸世從不會像隋膺一樣和他大吵一架。
天之驕子天潢貴胄,卻總是率先低頭想法設法來哄他。
直到裴瑾晞被自己殺死,這位對他最是縱容的師兄,千方百計想要了他的命。
眼前的蟋蟀跳啊跳,其後是陸世彎彎的眼睛,陽光透過枝丫灑在他身上,溫柔極了。
九方宸突然伸手一把摟住了陸世。
“诶?”陸世沒反應過來,但已回抱住九方宸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九方宸眯起眼睛,心道:陸師兄,今生我們不走到那般地步了。
“師兄,走啦!咱們去把今天食堂最好吃的菜打走,一點都不留。”
九方宸搶過蟋蟀,一把拉住陸世的手向前奔去。
天光晴好,輕快年輕的腳步交錯踏過木棧道,引起一片木頭的吱呀聲。
一切都早,一切都來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