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剛反複告訴自己，程澈不欠自己，既然他回來了，自己就好好當他的師尊。指引他的野心，糾正他的雜念，實現他所想實現的。

可是那句脫口而出的瑾晞，居然輕易地勾起了他的滿腹委屈。

你就不能再堅持些時日嗎？

就不能等等嗎？

程澈的事情，裴瑾晞隻告訴了裴瑾疏和雷子赫，其他人都不知其中故事。

長嶺仙尊忍不住問他：“你怎麼搞成了這幅樣子。”

見程澈低着頭無言而對，雷子赫屏退他人，隻留裴瑾晞裴瑾疏和程澈。

他看着程澈歎息道：“清衍，我隻你這些年照顧你師尊不易，很多事情我也不好說什麼，可有些事你做的糊塗。”

程澈顫抖着低頭道：“弟子知錯，弟子願去鎖妖池向英靈思過。”

“這……”雷子赫看了眼裴瑾晞，也是帶着試探和勸說，“你畢竟剛從魔界回來，先調養休息吧。”

“不，宗主，您讓弟子去吧。”程澈眼中盡是悔恨和羞愧，“這樣弟子心裡也能好受點。”

“唉。”雷子赫歎了口氣，見裴瑾晞沒吭聲，便做主答應了。

到底也有個認錯的态度和行動，程澈尚且年輕，那麼艱苦的環境下就是一時糊塗，改過之後或許再過些日子就能和裴瑾晞的嫌隙小些呢。

于是程澈回來的第一天，就去了鎖妖池。

那裡除了思過和巡視平常沒人會去。龍首山失蹤的又一人回來本就惹人矚目，再加上這明顯不是什麼好差事的安排，九州雲崖中自然一些風言風語傳開了。

所謂三人成虎，衆口铄金，程澈的日子很快就不好過了。

雖說他幾乎所有時間都在鎖妖池度過，可畢竟飯還是要吃的，來回的路上沒人和他打招呼，甚至對着他不加掩飾地指指點點。在打飯的時候也不斷有人往他前面插隊，

他若是在人多時去洗浴，鞋子和衣服就會不翼而飛。

鞋子倒罷了，大不了光着腳回去，可第一次他衣服被拿走的時候那真是手足無措，溫泉池中沒有一個人搭理他，他幾次嘗試搭話都碰了一鼻子灰，隻能讪讪縮到一旁。他光着身子在水裡一直等到後半夜，終于碰見夜巡歸來的隋膺，這才讨了件衣服得以回去。

閑鶴亭中，裴瑾晞怒然甩袖，一眼橫了過來，“這事是怎麼傳出去的？!”

雷子赫心裡一哆嗦，他當然有數八成就是自己身邊的王伯傳出去的。

“這個事情我肯定有責任，可程澈一回來就去了鎖妖池，肯定會有些閑話。要不幹脆叫他回來吧，到時候你如初待他，流言很快就不攻自破了。”雷子赫連解釋帶想招，說着小心翼翼看着裴瑾晞：“關鍵……你倆還能相處嗎？”

别到時候你倆的相處更做實了這件事。

當然這句話雷子赫可不敢說出來。

裴瑾疏看了眼他沉默不語的哥哥，開口道：“等九方宸回來吧，到時候焦點轉移到九方宸身上，也不會有太多人把視線放在程澈身上了。”

流言和熱鬧本就是一茬接一茬，新的話題來了，舊的自然就沉寂了。

雷子赫問：“那小宸什麼時候回來？”

裴瑾疏答道：“他說三個月之内，如今也快到時間了。”

“你确定他能回來？”裴瑾晞聲音裡滿是懷疑。

裴瑾疏額頭一跳，遂想起那夜兩人小指交扣的場景。

“我确定。”他答道。

忽然一旁草木中傳來了腳踩軟草的聲音，三人立時警覺，裴瑾疏大步上前，擋開野草，看見了坐在石凳上不知該不該離去的蕊心長老。

那裡本來就有石桌石凳，隻因草木高長給遮蔽了過去，再加上蕊心長老身材嬌小，衆人一直沒發現他。

石桌上還有石榴皮和一小堆石榴籽。蕊心長老本也是來圖個清靜，坐着慢悠悠吃個石榴，聽着三人來此，一開始想打個招呼，可他還沒來得及起身他們就說起話了，聽說話的内容感覺自己不應該知道，所以他坐在石凳上糾結許久一動不動，直到屁股有些僵硬，沒成想稍微挪動一下就被發現了。

“我就是坐在這裡吃東西的，沒想聽你們說話。”事到如今，蕊心長老幹脆坦然解釋，“我先走了，你們說的話我不會往外說的。”

蕊心長老拿着手帕擦了擦嫩白的手指，正欲離開，猶豫了一下轉回身來到裴瑾晞身前。

“清源，我本來以為她是你帶在身邊的，但我看你好像不知道。”

裴瑾晞疑惑，“什麼？”

蕊心長老擡手一指，手上一點紫光飛出，憑空打在空氣上。

“她跟了你好幾天了。”

紫色的漣漪散開，淩空炸開一道裂隙，一個身影滾了出來。

蕊心長老的精神力很特别，能感知到許多常人感知不到的存在，從好幾天前開始他就感覺有人跟在裴瑾晞身邊。因為裴瑾晞明顯有許多事情沒對他們講，所以他理所當然以為這也是裴瑾晞的秘密之一，但從剛才的對話裡他有些微妙的預感，裴瑾晞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哎呦！”黑皮白發的魔女在地上打了個滾，頗為惱怒地揉着屁股。

裴瑾晞：“是你?”

魔女有些尴尬地坐在地上，兩隻眼睛左右遊移躲避着裴瑾晞的視線。

裴瑾晞逼近魔女，高大的身材帶來極強的壓迫感，“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也能來人界？”

蕊心長老來到裴瑾晞身邊，看着那魔女說：“是有空間之力的魔人，他們會穿梭空間做些交易。當然，除了空間之力外，他們其他方面都很弱。”

“放屁！”魔女說話很是不雅，伸手指着裴瑾晞吼道：“别把姑奶奶跟那些沒用的廢物比，他還是我治好的呢！”

雷子赫問：“你來這裡是想做什麼？”

巨大的眼睛滴溜溜轉着，“我就是來盯着的，畢竟他們的籌碼那麼大，我怕實現不了嘛！”

雷子赫叉着腰俯身打量她，“嘿……你個小魔女說話古裡古怪的。不過你最好别有什麼壞心打算，我可警告你，就憑你是擅闖人界的魔人，我就可以直接殺了你。”

魔女瞬間惱火，一頭白發都炸了起來，“别一口一個小魔女，我叫烏魯魯！”

大聲介紹完自己後烏魯魯叉着腰，飛身而起，到了高處，俯視着衆人。她對着裴瑾疏和裴瑾晞一手指一個，厲聲道：“你殺了我，他徒弟的身體就永遠回不來了，而他徒弟這輩子也别想再用靈力了！”

“你說什麼？九方宸怎麼了？！”“哪個徒弟？什麼靈力？！”

兩人同時開口追問。

其實說完烏魯魯就有些後悔，她這是違反保密的交易原則了，而且眼前這些人好像很不好惹的樣子。

不過很快她就想通了，反正籌碼在自己手上，她沒什麼可怕的。

于是烏魯魯先點了點裴瑾疏，“你的徒弟，答應給我一身雪猿皮草換你回人界，不過他一時實現不了，就先用身體抵債喽。反正嘛，我得不到皮草也有一套好看的身體。”

“然後你嘛……”金色的大眼睛轉向裴瑾晞，烏魯魯裂開嘴露出尖牙，“你猜猜你是怎麼恢複的呀？”

裴瑾晞隻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破土而出，他沉着臉道：“是你說能修複我的盤靈根基。”

烏魯魯理直氣壯道：“你那盤靈根基粉碎碎的，怎麼可能修複，當然要找條新的重新安進去啦！”

裴瑾晞立時頭皮發麻，有什麼東西在五髒六腑翻騰着，他竭力克制着顫抖的聲線，問：“新的，是從哪來？”

烏魯魯咧開嘴，露出笑容，問：“這很難猜到嗎？”

往鎖妖池攀登的台階上，程澈扶着欄杆艱難地一條腿一條腿往台階上撂。

他的腰背痛的厲害，在人前還要強裝無礙。

本來想多拿幾個饅頭應付個幾天不去雅膳堂，反正這天氣饅頭也不易壞。

唉，其實壞了也沒所謂，可管雅膳堂的周嬸冷冰冰跟自己說隻能拿兩個。

好不容易來到鎖妖池邊，一道金光從程澈身體中飛出，鎖妖池中的靈氣缭繞而來，九方宸的靈魂出現在程澈面前。

“世風日下啊！那群狗東西都敢這麼欺負人了？！”九方宸想起前世自己在九州雲崖被欺負的情景，忍不住火冒三丈。

他咬牙切齒說：“等着吧！那一張張臉我都記住了，等老子拿回身體我一個一個收拾！還有那周嬸，腦子跟着風跑，人家說什麼她信什麼，兩個破饅頭，九州雲崖打發要飯的都不隻這些！”

程澈撐着石台安撫他，“師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愛吃我吃就行，這可是白面饅頭，我八年都沒吃過一個白面饅頭呢。”

“可不是！你有點精糧細面瓜果蔬菜全給師伯吃了，你嘴裡多少血泡啊，本來以為回九州雲崖至少讓你吃穿不愁，這還不如不回來呢！”九方宸越說越氣，恨不得現在就去跟人幹上一架。

“還有啊，今天隋膺都過來了，問你怎麼回事你還不說，他個呆瓜你不說他就根本不知道！”

程澈慢慢把胳膊肘放在石台上，小心擺好姿勢道：“師兄，不是你說的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至少現在咱們都是按計劃走的對不對？你要是生氣就不用和我一起了，我自己沒問題的。”

“你沒問題個……”九方宸正想數落兩句程澈，讓他别這麼軟的性格。一擡頭卻猛地變了臉色，他本能覺得應該做點什麼，腦中卻一片空白在原地失了方寸。

程澈有些疑惑地看着九方宸，忽然，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人整個僵住了。

做了半天心裡建設，他才慢慢轉過頭。

明明午陽高照，程澈的□□和九方宸的靈魂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兩張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正看着他們，神情……不太妙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