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見了九方宸皮膚上的紅色,驚呼起來。
“不是,那不是血,像是花紋诶。”
“诶?紋身嗎?”
裴瑾疏一愣,他怎麼不知道九方宸還有紋身。
“紋身怎麼還會動啊?”
震驚的聲音響起。
衆目睽睽之下,那紅色的花紋向着自九方宸的上半身緩緩向下,隐入了腰帶之中。
“是赤珠錦藤。”一直饒有興趣盯着九方宸的賀蘭保保開口了。
話音剛落,關注着湖心情勢的人們都看向了他。
一名萬藥谷的長老不解道:“赤珠錦藤是什麼?我怎麼沒聽過?”
“生長于妖界的一種靈草,以吸食鮮血為生,它們倒沒什麼特殊能力,但極其堅韌,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平常會尋找一些瀕死的妖物,埋伏在暗處等妖物徹底失去掙紮的能力,再吸幹它們的血液。”
賀蘭保保打量着九方宸,“我猜是這小子應當是大量失血瀕死垂危,被赤珠錦盯上了,但他铤而走險,選擇煉化了赤珠錦,赤珠錦保住了他的□□和血液,他也成為了赤珠錦的宿主。”
裴瑾疏瞳孔顫動。
他竟沒發現九方宸身上有這東西!
還有……瀕死垂危?
九方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滿心無奈,可在看向珂安時,發現這個男人居然一臉“完了,闖禍了”的表情。他眼神流轉,忽然面露委屈之意,控訴道:“仙尊,你耍流氓。”
珂安那白淨的臉紅了個透,急急忙忙擺手:“我我我……沒沒沒……”
他話都沒說完,便匆匆扯下身上的鬥篷,遞給九方宸,愧疚的快哭了。
好内向的一個内向人!
九方宸伸出手,可就在要碰到鬥篷時,他轉而一把抓住了珂安的手腕,反扣其手肘。
珂安還沉浸在羞愧與自責裡,沒想到九方宸會來這招,一時不察,被壓在了地上。
“青辭!”金色的蝴蝶構成鎖鍊,開始捆綁珂安。
就在此時,轟然一聲巨響,接着紅光沖天。
九方宸愕然擡頭,見程澈躍于空中,一隻巨大的火焰手掌向他襲去。
那是屈子岚的絕技,赤焰掌。
程澈看着那逼襲而來的手掌,他的身後就是大片蓮花台,如果他讓開,可怖的毀滅烈焰便會直奔身後的仙尊們。
程澈往後瞥了一眼,他沒有躲開,開了一道守護屏障。
攻擊近在眼前,守護屏障開得倉促,并不堅固,在與赤焰掌接觸的一瞬便“咔嚓”一聲出現了裂痕,堅持不過須臾,那屏障就破碎了。
幸而程澈在此時叫回了照影,絲弦交織,擋在了他的身前。
縱使被守護屏障抵銷了一部分的威力,赤焰掌殘存的餘波打在弦上還是爆發了激烈的聲波,程澈首當其沖,立時五髒震顫,眼前一片漆黑。
他耳邊是尖銳的鳴響,接着有失重之感。
但他很确定,有人會接住他。
果然,很快有人攬住了他。
即使沒有看清眼前人,程澈還是叫了一聲:“師兄。”
在程澈的屏障出現裂隙時九方宸就放開了珂安,但他還是未來得及趕到湖的另一側。
珂安從地上坐起,蹭了蹭臉上的泥土和草屑。
一隻布滿硬繭的手伸了過來,珂安一怔,握住那隻手,順勢站起。
多年搭檔,屈子岚慣于維護珂安,此時見他頭上身上都是青草,不滿九方宸的欺負,于是道:“你這小子,就知道耍把戲玩心機,比你師尊差遠了。”
九方宸一頓,霎那間,衆人在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眼神如同海底最深處的深淵一般寒冷而危險。
他并未着急理會屈子岚,而是扶程澈坐下,問:“要不要緊?”
程澈剛一搖頭,就覺得天旋地轉,但還是說:“沒事,緩緩就好了。”
正說着,他覺得有溫熱的東西流淌下來。
九方宸擡手在他臉上一抹,看着手上一片猩紅皺起了眉。
流鼻血了,眼睛也充血......
“師兄,沒有内傷,放心吧。”程澈輕聲道。
九方宸點了點頭,拿着他的手捏在鼻翼兩側,“捏住。”
接着又在他的額上輕點,凝結的一層薄冰。
九方宸:“止血之前就在這裡不要動,知道了嗎?”
程澈:“嗯。”
做完這一切,九方宸長出一口氣,他站起身,轉頭看向屈子岚與珂安。
那張俊美的臉開始很漠然,卻又忽然揚起笑容。
他緩步前行,在震驚的目光中,他的眼睛變成了赤金之色,身上的紅色紋路驟然暴漲,蔓延全身。
唇齒輕起,他喚道:“青辭,解禁!”
金色的蝴蝶漫卷成巨大的旋風,旋風中央,美麗動人的女子站在九方宸身後,滿眼都是好鬥和興奮。
神武解禁意味着神武短時間内不受契約的限制,可以完全使用自己的力量。
這需要主人有極其強悍的身體素質,才能承受契約釋放的壓力,否則立時就會被撕個粉碎。
縱觀整個修真界,能做到神武解禁的隻有屈子岚,靠的就是那駭人的金剛體。
另外雖然神武得到自由,可主人能承擔的力量依然有限。
一旦神武所用力量超過主人身體承受的最大限度,那就隻能記住教訓,下輩子别亂解禁了。
簡言之解禁神武相當于冒死把命交到别人手上。
即使是前世,在入神道前,九方宸也做不到神武解禁。
可此時,赤珠錦的與他的身體深度相融,可以将他的身體變為堅不可摧的金身,還有他的靈核,那顆來路詭異,但有他前世成神前所修的所有靈力的靈核,為他提供了強大的支撐。
屈子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哈?小子,這可是場點到即止的比賽。”
九方宸笑吟吟的,他的唇角洋溢着春意,眼中卻有狂風驟雨,他一字一句:“可我要和你們,生死由命。”
在場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屈子岚眼神沉了下來:“你小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周身的氣勢變了,即使遠遠相隔,蓮台上有不少人不寒而栗。
可九方宸沒有恐懼,他的心早就不會為強悍的對手而顫抖,很早很早,殺生予奪,皆在他的一念之間。
金色的蝴蝶像浪濤般疊起,九方宸踏着那金色的浪走向高處,俯視着屈子岚和珂安。
“我在妖界時遇到一隻海狸妖,甚是喜歡人界佛學,常把慈悲為懷挂在嘴邊,大道理說的人頭疼,但打仗風格和平日裡嘴上說的完全不一樣,是奔着你死我活,斬草除根去的。問他為什麼,他說所謂禮儀是非,是沒打起來的時講的,打起架來就沒有道理隻有生死,所以務必以生我之心,行必死之戰。”
九方宸是在海上碰見那海狸妖的,他在自己的船刻了一句話,“以大慈悲力,度苦惱衆生”。
看上去很慈悲,但海狸對這句話自有一套解讀:你要跟我打,說明你憤怒,你憤怒說明你苦惱,我了結你的性命,那就了結了你的苦惱,是我慈悲,我度了你。
九方宸覺得有意思,按這個道理,自己上輩子度人無數。
現下屈子岚和珂安是有苦惱的,他明白這兩人想幹什麼。
他們要通過這場戰鬥去判斷,自己是不是聰明,是不是頑強,是不是得體的從容,是不是有資格成為名門氏族中的一員。
另外,還要給自己下個馬威,他們要把自己打趴下,讓他趴在栾氏腳下。
他們想從自己身上探求一個上門女婿的品質,但全然不顧這一仗如果他輸的難看,會落下什麼樣的話柄。
就算他在披霞峰立下了救世之功,這八年時間他的事迹被鋪天蓋地演繹和傳頌,可蓮花台上那些人會因此有多尊敬自己嗎?
不見得。
他們更想看着自己退去神秘的紗衣,從高台上被拉下。
然後一起感慨:哦,他也不過如此,就是運氣好而已。
他不配一朝飛升,他要重重跌在地上,摔碎那些好運氣帶來的榮耀。
這才是人性,見不得人好才是人性。
對于以上這些人,九方宸很知道怎麼教化他們。
打。就這一個字而已。
無論是打他們還是打别人,不管他們是受着還是看着,總歸打服就行。
畢竟服了就不會想些有的沒的了。
從這點上,九方宸覺得自己和海狸不謀而合。
其實他這輩子開始是沒打算用這套理論來着,他想收起利爪,讓虎卧下,讓龍盤起,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可世道不予他安生,在妖界闖蕩這些年,他也想明白了,潛伏不下去,那就走到巅峰去站着,不上不下的那是吊死鬼。
但他是準備一步一步,合理得體地走上去的。
甚至在剛剛的激鬥時他也這麼想。
前一刻他頭疼的是怎麼在保住九州雲崖榮耀的同時,讓栾氏把自己從大小姐女婿人選中踢出去。
隻不過屈子岚的話讓他做了一個新的決定。
這個巅峰,他今天就要站上去。
因為他不允許人們還覺得,九方宸不如裴瑾疏。
裴瑾疏看着九方宸,隻覺得陌生。
他見過很多面的九方宸,幼稚的,輕狂的,強硬的,成熟的,體貼的,溫柔的……但沒有見過這樣的。
九方宸的身上像是燒着狂焰,那火與光芒能把任何人都逼退,連他自己似乎都燒的饑渴,想要從勝利和壓迫中獲得滋養。
他的眼神何等睥睨何等輕狂,他明明與屈子岚珂安站在同一水平,卻像是在俯視他們,那莫名的情緒是看不起嗎?
不,他不是看不起屈子岚和珂安,他是可憐他們。
可憐他們要和自己為敵。
裴瑾疏從來覺得九方宸非池中之物,但他會變成什麼,裴瑾疏不知道。
他記得九方宸剛來九州雲崖不久時,雷子赫讓那些年齡小的弟子們訴說自己的志向,那些孩子顯然也沒那麼清晰的目标,說的無非是什麼仙尊大俠之類的,到了九方宸,他的目标倒是很明确,說他要當皇帝。
陸世滿臉驚恐,這位如履薄冰的皇子顯然認為九方宸大逆不道。
雷子赫倒是灑脫大笑,問他為什麼。
他說他要讓天下人都吃飽飯。
那時小小的九方宸得到了誇獎,當然也得到了叮囑和教訓,同時誰也不認為他會當皇帝。
可此時的裴瑾疏看着九方宸,覺得他像一位君王。
“猛虎之間,何須佯做兔稚試探。來吧,我讓你們,見識見識我!”
君王慷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