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林也從善如流:“那請原諒我的冒犯,喬安娜小姐。”
喬安娜聽了墨林對她的稱呼,笑容才有了些真實的味道。
這是她第一次遇到像他們這樣的人,其他人的眼中總是包含太多東西,或是輕蔑、或是谄媚、或是畏懼,但這些情感都不是因她本人而産生,他們看見的隻有羅曼帝國。
而面前的這兩人,他們注視的隻是喬安娜,不是羅曼帝國的公主。
一直在衆人目光下生活的喬安娜對别人的視線尤為敏感,而她現在終于久違地感覺自己隻是自己了。
她淺嘗一口早已冷卻的茶水,卻覺得那是她從來沒有享受過的甘冽。
喬安娜道:“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但我也隻是想活下去,羅曼帝國會在這種時候把我推出來,本就不希望我會活着回去,他們巴不得我死在戰争,好找借口插進來分一杯羹。至于馬爾科姆公爵,他或許是想用我來牽制他們,隻可惜我隻是大人物們手中的棋子,用過即丢的那種,他就算抓到我,對他也沒什麼幫助。隻有亞瑟陛下是唯一不利用我的人。”她的眼中滿是懷念的感歎。
“我還記得,在8,9年前的舞會上,我第一次遇見亞瑟陛下。我跟着兄長們一起來舞會,但很快他們就把我抛下,獨自留在昏暗花園中的我隻能一直哭。唯一找到我的人就是亞瑟陛下,他像我真正的哥哥那樣照顧我。從那之後,我就一直想要再見亞瑟陛下一面。然而物是人非,他成為一國之主,而我卻一直都沒變,還是那個卧在角落中哭泣的、不受寵的公主。”
她捧着杯子沒有喝,手指在杯沿上摩挲,她微微地笑着,似是歡愉,似是感傷。
沒有人打斷她的話。
“當我知道要和亞瑟陛下締結婚約時,我是很高興的。即使亞瑟陛下并不喜歡我,即使他對我隻是兄妹之情。但隻要能夠留在他的身邊,隻要能脫離羅曼帝國的控制,那對我來說就是無上的恩賜。所以在亞瑟陛下單獨寫信給我,希望由我來拒絕婚事時,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啊,亞瑟陛下是那麼溫柔,他沒有親自拒絕婚約,也是想要保住我的名聲吧,但我卻沒有領會他的深思。”
她放下捧在手中的杯盞,冰冷的瓷器吸走她指尖的溫度,印出青白的印迹。
她攥緊身上覆蓋着的披肩,似是痛苦道:“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我絕對不能再給亞瑟陛下增添麻煩了,所以我請求你們帶我離開這裡,去往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吧。也許那樣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歸處。”
信衍不解:“我倒不這麼覺得,如果您願意在陛下最危急的時候留在陛下的身邊,陪他度過難關的話,想必陛下也一定會對您産生好感的,您的存在對陛下來說絕不會是負擔。”
信衍很輕易地把自己代入喬安娜的情感中,他幾乎都快忘了亞瑟并不希望喬安娜來王都。
而喬安娜卻慘淡一笑:“我未嘗不是這麼希望的呢。隻是我們之間的結局早已注定。原本我還抱有幻想,但在來的路上,我卻親耳聽見我最信任的仆從密謀,要沿路安排一支僞裝成卡勒爾軍隊的強盜乘亂殺了我。這樣羅曼帝國就有借口對卡勒爾出兵,要知道羅曼帝國地處北方,早就觊觎富饒溫暖的卡勒爾了。而我的父兄視克努特大帝為目标,甚至想要效仿他一路打到海峽對岸。”
“為了這種原因,他們就要犧牲你?”信衍望着看似平和的喬安娜,心中卻不由為她發怒,“你可是他們的妹妹和女兒!”
墨林也忍不住蹙眉:“這也太喪心病狂了吧!他們怎麼忍心?”
喬安娜微微垂首,冷聲說:“怎麼會不忍心呢?在他們的眼中,我從來不是他們的妹妹和女兒,而是能用的道具,如何使用道具效果最大化才是他們會考慮的問題。這就是我決不能去卡勒爾王都的原因,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遠離亞瑟陛下的地方,這樣我的父兄才沒有借口對亞瑟陛下發難。”
“我明白了,”信衍看着雙手微微顫抖的女孩,不由心生憐憫,“我會考慮你的請求,一起逃離那安斯。不過你有想過離開那安斯之後要去哪裡嗎?”
喬安娜搖搖頭,“還沒想過,你們接下來會去哪裡?”
信衍毫無保留道:“塞瓦倫,我們要去觐見教皇冕下,勸說他停止戰争。”
“那帶上我一起吧!”喬安娜擲地有聲,“請一定要帶上我!”
信衍與墨林對視一眼,見墨林眼中并無反對,信衍便點頭道:“那好...”
怎料雷娜塔卻突然道:“我不同意,喬安娜小姐。”
喬安娜一愣:“為什麼?”
雷娜塔加快語速,“喬安娜小姐,因為我不信任你,所以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信任我們?你的身份和處境,應該不允許你這麼天真,會在深更半夜時允許陌生的成年男性進入房間。”
喬安娜一時語塞:“我...”
雷娜塔并不想要聽解釋,沉着臉繼續問:“換句話說,你怎麼确定我們的身份,萬一我們是馬爾科姆派來的呢?而您又怎麼證明自己的身份,證明你說的這些話?”
雷娜塔的話不亞于平地炸響的一聲驚雷。
信衍目瞪口呆地看向雷娜塔,不由感歎女孩子就是心思細膩,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
标簽不會騙人,他能确信喬安娜的身份,但他的确無法确認她說的話。
雷娜塔又将炮筒對準墨林:“你也注意到這些了吧,為什麼不問就同意她的要求?若她是奸細怎麼辦?萬一她要對老爺下手怎麼辦?!”
墨林招架不住,舉手投降:“喬安娜小姐看起來不是這樣的人。”
雷娜塔翻了個白眼:“你不會是她的同夥吧,所以才這麼護着她。老爺,墨林這家夥也不值得信任,趁早把他趕走才是正确的選擇。”
喬安娜眼見風向漸漸對自己不利,便着急地解釋道:“不是的,這些都是亞瑟陛下告訴我,我們之間會有書信往來,在信中他寫了關于伊凡的事情,他說我可以信任你們。我發誓這些都是真的!”
雷娜塔不依不饒:“口說無憑!那你倒是把信拿出來啊!”
喬安娜偷偷撇了一眼墨林,又轉向信衍委屈道:“信都被我燒掉了,因為不能讓父兄發現。”
雷娜塔冷笑:“所以說你還是沒有證據。”她轉向信衍,“老爺,我們絕不能帶上她,她不僅不能提供幫助,更有可能是奸細!”
“甚至,”她的眼風狠狠掃過墨林,“我認為墨林也應該被留下,即使他的确給我們提供過幫助,但信任他的風險已經遠遠超過收益了。”
墨林笑而不語,而喬安娜卻焦急道:“别留下我,我也可以提供幫助,羅曼帝國護衛隊中還有幾個是我的人,我可以安排他們設法引開馬爾科姆公爵,你們不帶我去塞瓦倫也可以,隻要能離開那安斯就行。求求你們了!”
信衍實在不忍心拒絕,而且他也不認為喬安娜在說謊,他擡起手,止住雷娜塔和喬安娜兩人想要說話的動作,“容我再想想。”
“噓,”墨林突然壓低聲音,“安靜,外面有人。”
信衍也跟着緊張起來,用氣音問道:‘是希恩?’他輕手輕腳地挪到門邊,擋住了身後的兩位姑娘,同時右手虛握成拳端在胸前。
他已經做好随時反擊準備。
墨林搖搖頭,也用氣音答道:‘外面不止一個人。’
信衍驚訝:‘那還會有誰?’
墨林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問了。
此時門外,希恩神色冷漠地一個人向前猛走,不管身後跟着自己的男人。
希恩快步走至房間門前,打開門鎖,卻沒有推門進去,而是低着頭道:“你滾吧,不要再跟着我。”
而另一個人則笑嘻嘻道:“那怎麼行?我就是來保護小少爺您的安全。我可不能放您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老爺會擔心您的。請您不要難為屬下,要不然讓老爺知道了,您這次可真就哪都去不了。”
希恩原本還默不作聲,但聽着男人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終于他忍不住低吼道:“不準你這麼叫我,我和那個人一點關系都沒有!我的父親是雅各布!我的兄長是吉爾伯特!”
那人卻不以為然:“小少爺,您何必這麼倔強呢,這種好事情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您不知道這天底下有多少女人希望能夠生下老爺的孩子,可偏偏隻有您母親做到了,隻有您才是老爺唯一的子嗣。未來的卡勒爾可全是您一個人的啊。”
希恩被那人的語氣激怒了,他猛然回頭伸手用力推那人,可惜他人小力氣也小,一步都沒有推動。
他發覺自己做了無用功,更是心中怒火徒燒,擡頭怒視那人,“你閉嘴!那個女人根本就不能算是我母親。我命令你離開這裡!不準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那人依然笑嘻嘻的,在他眼中希恩就像是炸毛的小奶貓,不足為懼隻餘可笑,“我可是勸告過您了,我現在離開也是可以的,但若是老爺知道...”
“你閉嘴!快給我滾啊!”希恩聽不得任何人提起那人。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那人動作浮誇地捂住耳朵,“您不用喊得那麼大聲,小心周圍的人都被吵醒,那大家都會知道你是馬爾科姆公爵老爺的孩子。”
“閉嘴!”希恩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他咬緊牙關,捏緊拳頭狠狠砸在那人身上,“滾!!!”
希恩的拳頭就像是打在鋼闆上,那人無動于衷,反倒是希恩倒吸一口涼氣。
那人終于收斂了笑意,冷哼一聲,“行吧,這既然這是您的要求,那我也隻好答應了,誰讓您是老爺唯一的孩子呢。您是我的主人,我當然會聽您的話,但是小少爺,請您記住了,老爺的權威可是不允許您這樣三番兩次的冒犯。”
“你閉嘴!!”
那人重新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動作浮誇地行禮,“那屬下就先告退了,祝小少爺好眠,明天老爺一定會親自來迎接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