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一離開會客室,信衍就迫不及待地問墨林,滿臉都是痛苦糾結的神色,“我真不覺得我們能對付得了他。”
墨林卻聳聳肩,“我也不覺得。”
信衍訝然,“那你還讓我答應?”
“答應她又沒什麼損失,”墨林攤開手,“更何況不答應她的話,你能走得掉?”
“...那倒也是。”信衍低頭看向手中的短刀,不由唉聲歎氣起來,雖說他沒打算真的對格裡高利動手,但接下這把刀就像是他已經做下承諾了。
“現在要去哪?”墨林問道,格蕾絲已經允諾他們暫時留在修道院,直到他們做好準備,同時她也答應會給予适當支持,隻是她并未明說支持到底是什麼。
信衍想了想道:“雷娜塔他們也在這裡吧,我想先和他們見一面。”
墨林點點頭,“這樣也好,可以先讓他們準備起來。”
信衍一愣,“準備什麼?”
“當然是逃跑的準備,”墨林大笑起來,意有所指,“萬一你真的成功了呢。”
信衍握緊刀柄,神色躲閃,“可我不想這麼做。我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他的确沒有,他在這裡是為了通關試煉,而不是為了懲惡揚善。他沒必要選擇最危險的方式。
但似乎墨林不是這麼認為的。
墨林高揚的語調平緩下來,“那好吧,都聽你的。”他帶着信衍穿行在樹林間,“雷娜塔他們住在這邊,穿過這裡就到了。”
白日的樹林不像夜間那麼瘆人可怖,聖潔的光芒穿過雲層又從樹枝的積雪間落下,在噴泉水面中暈開一片光暈,間或落下的小塊雪打散水面倒影着的人影。
信衍停下腳步,那裡像是站在兩個人。
他和墨林對視一眼,繞到樹叢後,才聽清那裡站着兩個女人,一個年輕,一個年長。
年輕的女人正是喬安娜,而年長的女人身上挂着的标簽則是【修女,伊莎貝拉】。
喬安娜一臉哀傷地說着話,但信衍卻一句都沒能聽清,他不由被好奇心驅使,湊近了一些。
“咔嚓”一聲,信衍不慎踩中了一截斷枝。
“誰!”喬安娜一驚,倒退一步。而伊莎貝拉卻瞬間反應過來,朝着信衍的方向高聲道:“什麼宵小之輩!快給我出來!”
“伊莎貝拉修女,”墨林站了出來,彎腰行了個動作誇張的禮,“好久沒見,您還是和以前一樣。”
“少來這一套,”伊莎貝拉臉色難看,眉頭緊緊地皺起,臉上已經有了溝壑的雛形,灰藍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墨林:“你也還和以前一樣令人讨厭,”
她将目光移向信衍,“那你就是格裡高利的侄子?”她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還比信衍矮半個頭,但被她注視時總有種被俯視的感覺。
信衍被她這似教導主任般的眼神盯得幾乎不敢說話,“伊莎貝拉修女,我就是伊凡。”
她撇下了嘴角,讓薄唇更顯得刻薄而無情,眼神隐隐透着厭惡:“那你來這裡做什麼?與格裡高利有關的人,不論什麼理由都不允許靠近這裡一步,快離開!”
墨林道:“别這麼兇嘛,我們隻是來找我們的朋友。”
喬安娜也急忙勸道:“伊莎貝拉修女,他們應該是來尋我的。”
“找你?”伊莎貝拉臉色減緩,“你既然已經決定好了,那也沒有再和他們多說的必要了。”
“可我還要再想想。”喬安娜抿了抿幹澀的雙唇,“至少讓我做個道别。”
伊莎貝拉點點頭,“那好吧,想好的話明天就在這個時候,來禮堂找我吧。”
她話一說完,轉身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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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貝拉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轉角,信衍立馬迫不及待地追問道,“你們在說什麼?你決定了什麼?”
喬安娜抗拒地搖搖頭,帶着信衍往另個方向走,“雷娜塔和希恩都在房子裡,我帶你們去找他們吧。”
期間不管兩人怎麼追問,喬安娜都始終不發一言,她的腳步也越來越快,逃跑般地沖進屋子裡。
屋子中的希恩和雷娜塔正坐着閑聊,門扉處突然傳來一連串動靜,他們兩人疑惑地望過去,卻見喬安娜氣喘籲籲地小跑進來,見到兩人的目光,隻點了點頭就匆匆上了樓。
“喬安娜小姐,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要去...”希恩的話還沒有說完,就隻能見到喬安娜的背影消失在樓梯上。
希恩與雷娜塔面面相觑,“她這是怎麼了?”
雷娜塔搖搖頭,“誰知道呢?”她對除老爺以外的人都不關心。
“不知道老爺現在怎麼樣了,”雷娜塔輕歎一聲,她恍惚間覺得是自己太過擔心,不然怎麼解釋她竟然看到老爺和墨林兩人走進屋子。
雷娜塔猛然站了起來,卻不敢上前,生怕那都是她的幻想,瑩瑩日光倒映着雪層,門外的景象朦胧一片,連帶着門口的人影也模糊不清。
“伊凡!”墨林也站起來,欣喜道:“你怎麼來了!事情都解決了嗎?”
信衍搖搖頭,“還沒有,但放心,我一定會阻止戰争發生的。”他張望兩眼房間,“喬安娜呢?她明明在我之前就進來了。”
希恩指了指樓上,“她已經上去了。”
“剛才我們過來的時候,聽見修女對她說已經決定好了,而她說她要再想想,”墨林試探道:“你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希恩眼中的迷茫不似作僞,而雷娜塔沉思片刻,猶豫着道:“這隻是我的猜想,但我認為她很有可能決定留在這裡當修女。”
希恩一愣,随後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會說這裡比想象中自由,對她來說,當修女也算是不錯的出路了,總比往後都提心吊膽,擔心被抓回去要好。”
信衍點點頭,不予置評,轉而道:“我過來是想看看你們怎麼樣了,并無其他要事。”
他與墨林對視一眼,“既然你們在這裡很安全,那我就先離開了,不過雷娜塔。”他看向少女,神色嚴肅,“你要随時做好離開的準備。格裡高利的确比我們想象得更危險。”
雷娜塔神色一凜,“是!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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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屋子後,信衍和墨林最終還是決定回教廷,他們現在身處教廷内部,四周都有騎士團的人,他們不可能逃得掉,唯一的辦法隻有穩住格裡高利。
而且是用言語來說服對方,而不是殺了對方。
倒不是信衍不願看着格裡高利死,他可以面不改色地看着任何人在他面前死去,但他不能接受那個人的死亡需要弄髒他的手。
不管誰都好,隻要殺人的那個人不是我,他想。
他一邊想着,同時卻握緊了刀柄。
回去的路比想象中短上許多,或許是因為他正揣着滿肚子的心事。
如果有人能替他殺了格裡高利就好了,這樣一來,亞瑟的事情能順利解決,他也不用擔心喜怒無常的格裡高利對他做什麼。
格蕾絲說的每一個字都透着要格裡高利死的心思,殘酷到直白。
那為什麼不能由她來殺了格裡高利呢,或者也可以是其他修女,就比如說伊莎貝拉,她看起來也很讨厭格裡高利。
信衍一邊想着可能的人選,卻被突如其來的力量使勁搖晃了好幾下。
他蓦然回神,“怎麼了?”
“叫你好幾下了,”墨林皺着眉頭,“别是被風吹傻了。”
“我沒聽見,”信衍幾步并一步,越過墨林推開了房門,“你叫我做什麼?”
墨林也緊随其後,他張望兩下四周,随後關緊房門,小聲道:“你現在打算怎麼做?我覺得其實我們也可以趁格裡高利還沒有醒來,趕緊離開這裡。不過萬一被格裡高利抓回來那可就難辦了。”
“我也這麼考慮過,”信衍斂下眼眸,痛苦但不得不承認道,“雖然我知道這是異想天開,但我還是想再試試看阻止格裡高利。”
他自诩是利益至上者,但不知為何他總是無法做下決定。明明聖劍上的鑽石已經到手,明明就隻剩下王冠上那枚鑽石,但他就是無法這麼輕易地逃離,就仿佛這個世界在他離開之後還是會繼續運轉。
到時候沒有王位,也沒有軍權的亞瑟又該為何抵禦來自格裡高利的傾軋?
“可你要怎麼阻止格裡高利?”墨林曬然一笑:“是用毫無作用的話語?還是格蕾絲給你的劍?難道你真的能狠下心殺了格裡高利?”
“...”信衍沉默一瞬,“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能用言語來說服他。”
“呵,用語言...”墨林轉而問道,”那你知道格裡高利為什麼要對卡勒爾開刀嗎?”
“他說亞瑟的身上寄宿着惡魔,他必須除掉惡魔,”信衍想起格裡高利的話,不自然地撇開口,“我認為是因為亞瑟的王權侵犯了他的神權,也因為亞瑟喜歡同性。”
墨林挑了挑眉,“他這麼和你說的?”
信衍鼓足勇氣道:“他還說亞瑟喜歡的是一個叫做墨林的行吟詩人。那應該不是你吧?”
“是我,”墨林大方承認,“不過我真奇怪他竟然會告訴你這些,明明他也是同類。”
“你說什麼...”
“哦,不對”墨林不給信衍消化的時間,自顧自地說下去,“他做的事可要不堪得多。你說誰會因為愛一個人就毀掉對方的生活呢,而且他愛的人還是他的血緣之親。”
“他愛誰了...”信衍閉上嘴,表情逐漸驚恐起來。
“想明白了吧,”墨林坐了下來,“我還以為你真一竅不通呢。沒錯他愛的就是你的父親、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