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感知到鼠王的接近,手杖上亮起的兩顆星星不斷地放射着光芒,信衍握着的地方也開始慢慢發燙。滾燙得幾乎快握不住了,連帶着呼吸、心跳也一并焦躁起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信衍的心中隐約升起一股荒誕的虛無感,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有什麼不好的故事正在上演,但此時他已顧不上這麼多了。
既然山不就我,那我來就山!
信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踩着呼吸的尾聲,重重地向前揮出一杖!
手杖上的鳥形裝飾物瞬間爆出奪目的光芒,順着手杖在空中劃過的軌迹蔓延開。
他忍不住閉上眼睛,手杖揮動的勢頭卻無法輕易停下。
待他再次睜開眼時,面前的一切竟染上血色的暖光。
一輪赤紅的落日半挂在當空,四周湧動着血漿般的流體,不斷地吞噬着更多天空。
而鼠王就在面前,它藏在這個他無法接觸的另一個世界中。若不是他及時發現異樣,恐怕再過不久,他就會無聲無息地死在夢境中。
信衍想不起他是什麼時候踏進陷阱的,仔細想來也隻有在教堂遇見神父時出了問題。
但現在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該如何對付面前的鼠王。
鼠王身上的傷口已經消失無蹤,燒秃的皮毛也重新長出,然而體型卻比縮小了一圈。它們細小的眼睛中反射出手杖的光芒,不由地後退一步。
它們的确是沒有智慧的生物,渾渾噩噩地生活在黑暗中,毫無意識地吞吃着所有出現在身邊的東西。
然而信衍帶給它們的傷害與痛苦卻像被灼燒進靈魂中。不管是火焰,毒液還是聖水,都讓這群老鼠心生畏懼。
鼠王退後了,信衍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毫無保留地釋放技能,提高速度将手杖狠狠地刺進鼠王頸部。
鼠王頓覺劇痛,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瘋狂地搖動身體,向後退去。
信衍穩住身體,用手杖在鼠王身體中來回攪動,一邊用長劍格擋住其他鼠王攻來的利爪。
很快手杖刺中的鼠王不再動彈,手杖上也亮起新的星星。
他剛暫松口氣,許是見了血的緣故,其他鼠王卻更加興奮了,它們前赴後繼地撲上來。
一時間,信衍幾乎被圍困在腥臭的黑色鼠毛下。四面八方都是利爪與牙齒。他不斷揮動手中的武器,接連砍下好幾隻鼠王的利爪,甚至半個腦袋也被削了下來。淅淅瀝瀝的黑血淋了信衍一身,順着塗上臘的外套滑了下來,卻在眼鏡的玻璃上暈開血色的痕迹。
他看不清近在眼前的攻擊,隻好暫且退開。
“呼”壓制在胸腔已久的那一口濁氣終于被吐了出來,他伸出手抹開糊在眼鏡上的血痕。
幸好此刻的鼠王都在忙着吞吃鼠王的屍體,對他毫無興趣。
信衍狼狽地擡起手,胳膊不知道何時已被鼠王劃出幾道鮮血淋漓的傷口,而傷口滲出的血正慢慢地變黑。
鼠王就是這麼可怕,稍有不慎就會被感染上鼠疫。
沒想到最後連鳥嘴醫生的裝備也防不住鼠王的攻擊,而可以治愈鼠疫的藥劑卻已經用完,想活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死之前殺盡剩下的28隻老鼠。
他看着還在大快朵頤的鼠王,不斷向後撤。
愈加深沉的殘陽落下血色的光芒,籠罩在城市的廢墟上,也蓋在鼠王的身上。
這面紅色的巨輪是用多少人的鮮血澆灌而成的?
信衍的眼底都開始出現幻影,他毅然決然地脫掉鳥嘴醫生套裝,既然已經感染上鼠疫,那麼他就不再需要套裝提供多餘的保護,也不會再被套裝阻礙動作與視線。
隻有鳥嘴醫生的手杖還在,他就一樣可以得到強大的力量支援。
啃食完同伴屍體的鼠王恢複到之前的大小,它們再次将視線牢牢盯着信衍方向,尤其是他的傷口,滲出的每一滴血都散發着香甜的,宛如最上等奶酪的味道。
鼠王怎麼可能抵禦得了這般誘惑,它們向着信衍直沖而來,那些尾巴綁起的結在一點點收緊,甚至到了快要崩斷的邊緣。
信衍抿緊唇線,在鼠王的夾擊中來回地閃躲着,饒是如此,他的身上還是多了好幾處傷,不斷地失血與劇烈運動讓他越來越不堪重負。
他似乎能夠感覺到侵入體内的病菌在血管中來回地穿梭滑動,體内的髒器在不斷地淪陷。
他已經快要到了崩毀的邊緣。
然而這一次,他的心中不再有迷茫和畏懼。
天際線上,那輪火紅的巨輪逐漸在眼中模糊,慢慢暈成一片。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他知道。
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死亡,也是這一座城市的死亡。
這還是絕望的感覺,他明白。
是一座城市,是曾經生活在這座城市中每一個人的絕望。
他們或許曾滿懷希望,或許對生活各有怨怼,但這不妨礙在最後的時刻,他們每一個人都懷揣着對明天、對生命的渴望。
這是他們的不甘、是憤怒、是絕望,是回蕩在這座城市上空的雲翳。
而此刻信衍看到了、聽到了、也接受了他們所有濃烈的情感。
他昂起頭,發現在不斷躲避鼠王攻擊的過程中,他竟越來越靠近那座永遠屹立不倒的教堂。
而這裡曾經是市民們生的來處、死的歸處,是絕望的終處,也是希望生長的地方。
他伸手按在教堂的外牆上,牆面突然像水般化開,失去原有的形狀,化成一座有着朦胧光影的高塔,直指頭頂上空的那輪明月。
他回頭看見直沖過來的鼠王,它們此刻是那麼接近,幾乎若即若離地觸碰在一起。他擡手用手杖在周身劃出一道弧線,将鼠王悍然推出弧線之外。雖然這道弧線無法阻擋鼠王太久,但對他來說,這點時間足夠了。
月輪如舊,他擡起腳步,踩在這座通天塔外牆突然延伸出的台階上,不斷向上。他不知道狡兔的異能足夠支撐他走到多高的位置,但他隻想要再高一些,越高越好。
最終當他停下時,這座城市瀕臨破滅的全貌盡在眼底。
這裡就是一場廢墟,一場經曆了屠殺的廢墟。
信衍收回手杖,不知怎的,這次手杖居然和鳥嘴醫生套裝分成兩個格子,無法再一起收納了。而手杖上還多了一些說明,但他來不及看,從掌心中取出技能書。
迎面吹來的風翻動異能之書,信衍嗅見海風的味道,那是曾經為這座城市帶來希望與财富的味道,而如今也為他們帶來鼠疫與死亡。
信衍微啟雙唇,一股苦澀得宛如血淚的味道湧進身體。
他閉上雙眼看到痛苦掙紮的人們,睜開眼卻是永不落下的血日與散布死亡的鼠王。
他低下頭,技能書上正翻開的那頁書頁正是亞瑟與他面臨戰亂的國家,象征着無法避免的死亡與破滅,那是來自時間的偉力。
任何事物都逃脫不了時間的牢籠,當然時間也會治愈一切。
既然眼前的城市已經死亡,那就讓它的殉葬來得更徹底,也更隆重些吧。
他猛然将書合攏在掌心,無數的力量從中散發,最終籠罩這座城市。
無數的房屋與街道開始崩壞,破碎在時間之中,鼠王的身體也崩裂出一條條裂縫。
血、肉與骨全部都袒露在這輪紅日之下,然後一片片碎解開。這是鼠王也無法抵抗的力量。它們不斷地哀嚎着,但信衍卻不會收手,直到他們雙方有一方徹底倒下為止。
他不斷加大力量,因為信衍自己也在崩裂的邊緣,病菌的毒性越來越大,它們越發兇猛地攻擊信衍的身體。
誰能活到最後,其實都有可能。
他雙眼朦胧地注視着眼前的紅日,此刻的他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在他的眼中,紅日似乎也出現無數道裂縫。
那龐大的威壓擠壓着胸腔,眼前終于變得一片漆黑,再也無法看見任何東西,但他始終沒有松開手。
他開始記不清事情,也記不清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卻一直記得他想要見一個人。
那個人有着黛青色的眼眸,與黑色的長發,哼着一首熟悉的歌謠坐在他的身邊。
然後那個人說道:“我想要離開這裡一段時間,很快就會回來的。”嘴角似乎還挂着柔軟的笑意。
信衍愣住了,在這個無法動彈的夢境中,他想要伸出手,挽留面前這位看不清容顔的人。
不要走,信衍在心中哭泣着,你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然而這卻是一個無法被挽留的夢境。
那人最後還是離開了。
【5!4!3!2!1!0!鬼王牌現已确認消失,擊敗鬼王牌鼠王的玩家為8438,獲得十萬積分。恭喜第8438号玩家,您已成功完成第348931号玩家對抗試練,将于10秒鐘後脫離本次試練世界,請玩家做好準備。】
在一片黑暗中,忽然就迸發出色彩。
信衍晃悠着身子倒了下來,技能書也落在地上。
這是通關試煉了嗎?鼠王已經死了?
信衍久久地回不過神。
而這時從門外伸出了一隻手,拉起信衍,“怎麼了?試煉還沒有開始嗎?”
信衍看着眼前的這人,呆愣愣地說道:“試煉已經結束了。你...”話說一半,他便咬住唇,不再說下去。
“太好了。”十七挑了一下眉毛,“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不過你剛才要說什麼?”
信衍撇開了頭,“沒什麼。”然而他在心底卻埋下懷疑的種子。
在那回憶的片段中,那人分明就與十七有着一模一樣的靈魂與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