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可能是先知找他。”
“先知?”顔九微皺着眉頭,狐疑地看了一眼徐斯绮,又垂下頭。
“好了,早點休息吧。别忘了,會長可最見不得别人熬夜了。”
顔九微慢慢站直身體,“嗯,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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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最初他們之間的關系并不像現在這麼融洽,起了矛盾吵上幾場架是常有的事,甚至有時還會直接動起手來,這或許是因為他們兩人年紀相近,都是隊伍中的小輩,其他人總會讓着他們,也隻有他們誰也不讓誰。
舒炘抱着髒了的抱枕,蜷縮在陰暗的角落中,月光從窗帷後漫射而來,籠在房間中,也映射在面前那人的臉上。
俞承安像是睡着了,臉頰上還能看到些微紅暈,皮膚也一如既往的柔軟,隻是當舒炘将手貼上去時,才會感覺到早已冷下去的溫度。
他早已離開了。
舒炘的嘴中盡是苦澀的餘味,他輕輕俯下身,将嘴唇貼在那人的臉頰。
嗯,更苦了。
他擡起頭,不忍心将倒影投射在俞承安的臉頰上,看着這人依舊纖長的睫毛,他一遍遍想起早已過去的事。
在那時,雖然試煉還是一樣危險,但他們每次都能有驚無險地通關試煉,他們甚至可以被稱為試煉世界這巨大不幸中唯一閃耀的幸運。
而俞承安作為将他們組建起來的小隊長更是所有人中最幸運的一個,畢竟他的異能本身就是幸運。
沒有他無法度過的難關,隻要跟随在他的身邊,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而試煉人數的限定與不斷增加的同伴,讓俞承安逐漸在一個接一個的試煉中疲于奔命。
舒炘回憶起剛加入試煉時,那時的俞承安分明還隻是時常與他吵架的小孩子,仿佛隻過了一眨眼的時候,俞承安就已經将他遠遠地甩在身後。
俞承安幾乎每天都要參加試煉,隻有這樣才能保證大家都能活下來。他每天都端着傻乎乎的笑臉,但眉眼裡盡是疲倦的味道,這讓舒炘不由地開始生氣,對俞承安生氣,對大家生氣,也對自己生氣。
明明最初他們都是被大家保護的孩子,那為什麼現在卻變成你來保護我們?
你難道不知道你已經足夠累了嗎?
舒炘漸漸開始沉默了,他站在最遠離俞承安的地方,不願去看他此刻的傻笑,仿佛這樣就能從酸澀中逃離開。
舒炘甚至開始嘗試獨自挑戰試煉,即使他的異能毫無攻擊性,連自保都做不到,但他仍舊不想依靠俞承安。
一開始雖然走得很艱難,但他還是做到了,在俞承安的光芒背後,緩慢卻又堅定地燃起獨屬他的光芒,甚至得益于異能特性,大家都開始稱呼他為先知。
他也像俞承安那樣,逐漸變得強大,也逐漸能被大家所依賴。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繼續假笑下去了,也試着依賴一下我吧。
潛藏在心中的話就像投入汽水中的冰塊,起初總是在熱烈地沸騰,但很快就會消融在逐漸沉寂的深水中。
那些時光似乎在變好,也似乎沒有任何的變化。
他們之間的關系卻是在逐漸好轉,舒炘再也不會鬧别扭,俞承安也偶爾會靠在他的肩上。
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其實他們兩個人心中都是清楚的,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永遠的好運呢,這太過龐大的好運終于招緻更為龐大的厄運。
在那次試煉的出發前,舒炘作為備受信賴的先知并沒有察覺到異樣,因為他總是把中心全部歸置在俞承安一個人的身上。
倘若俞承安能夠幸運,那麼一切都是甜蜜的。
若是他走了厄運,那麼一切都變成苦澀的。
所以當厄運降臨時,舒炘才會這麼不知所措。
那次的試煉,舒炘并沒有參加,所以他不知道試煉的難度遠遠超過幸運所能覆蓋的範圍。
最後活下來的人隻有俞承安一人,他不僅僅擁有幸運,還擁有試煉中所有其他玩家的保護。
然而這次他卻不能保護他們。
他眼睜睜地看着所有擋在他面前的臂膀都湧出血色,污染了他目光所及的一切,他開始看不到其他東西,因為死亡将是唯一的底色。
他開始追尋死亡。
即使他答應過那些離開的人,他永遠不會自殺,但在試煉世界,死亡可不止一條途徑。
他開始拒絕參加任何試煉,開始肆意浪費積分,好讓死亡離得更近些。
也正是從這一刻起,舒炘感受不到曾經的甜蜜未來了,這一切都在慢慢褪色變質,最後無可救藥地走向終結。
舒炘本以為真到了這一天,他會無法接受,甚至會陪着一起赴死。
但他沒有,他甚至沒有覺得太難過,這也許是因為他已經難過了太久。身為先知,他比誰都要更早知道俞承安的未來,為這一天他已經做了太多準備。
他曲起膝蓋坐在俞承安的身體旁,端起早已沒了氣泡的汽水,将這甜膩的糖漿灌了下去,但依舊無法沖淡嘴中的苦澀。
好在對于這般的苦澀,他也早就習慣了。
“我記得你一直很想知道我的異能到底是什麼?”舒炘輕聲道,房間中回蕩着他的聲音。
“隻可惜我實在是太壞了,一直到現在才告訴你。其實我可以嘗到未來的味道。”舒炘抱着膝蓋,“在參加試煉前,我就是通感症患者,我們這種人,有些可以看到字的顔色、感覺到文字的情緒、聞到音樂的氣味,這些我都做不到,但我可以嘗到各種各樣的味道,就比如說黑色是巧克力味,紅色是炸雞味,黃色是檸檬軟糖。”
“而當我參加試煉後,這個症狀變成我的異能,幸運和你都是汽水的味道,甚至我可以感覺到碳酸在嘴中爆開蔓延。而死亡是我最不喜歡的味道,它嘗起來有點苦,有點酸,有點澀,還有點辛辣,是所有我不喜歡的味道的集合。”
“你之前問過我為什麼會關注信衍,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因為他和陽光是一個味道的,這是希望的味道。我本以為他可以救你的,因為在他靠近了你之後,你也終于開始有希望的味道了,但我沒想到最後居然還是這種結局。”
“我現在有點難過,嘴巴裡鹹鹹的,大概是眼淚的味道。但你的味道似乎有點不一樣了,那些我不喜歡的味道都不見了,你現在嘗起來有點甜,像是蜂蜜的味道。”
“這味道到底代表了什麼?我真的好想知道啊...”忽然之間,舒炘落下了淚,那些混雜在一起的味道慢慢沉澱了下去。
“我現在真的好想見你啊。”他終于還是哭出了聲,像孩子那樣哭泣。
這天晚上,沒有人能真正睡着,他們都半夢半醒地沉湎于過去那即将破碎的泡影中。
直到天際初明,這裡的時間才開始重新運轉起來。
十三是第一個醒來的人,原本她的睡眠時間就很少,她渾渾噩噩地坐在網吧的前台裡,這般的寂靜多少讓她有些不習慣,在大學學區中的網吧,哪裡會有安靜的時候,隻不過因為現在還是暑假,人流自然少了不少。
天色完全亮起來後,她就再也睡不着了,打開前幾天買的面包,就着昨夜燒開今晨已完全冷卻的白開水,胡亂塞進嘴中。
在眼角的餘光中,她看到一個人影正慢慢走下樓。
十三目不斜視地打開前台的電腦,“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不再多陪會長一會兒嗎?”
“當然,我現在一直陪在他的身邊哦。”舒炘的眼眶略有紅腫,他舉起挂在脖子上的寶石項鍊道:“他現在變得更加好看了,當然也再也沒有辦法離開我了。”
在初晨的微寒中她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不由離舒炘遠了些許,“你這人真是可怕。”
“謝謝誇獎。”舒炘微微一笑,此時的他看起來完全像沒事人,連微笑的弧度都像極了俞承安。
見不得他有幾分滲人的笑意,十三站起來将早已冷卻的水倒了個一幹二淨,燒上一壺新鮮的水。“你知道嗎?昨天晚上顔九微和徐斯绮也趕回來了。”
“我知道。”舒炘道,“這裡有你在,她們怎麼可能收不到消息。”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整天喜歡往外傳消息的。”十三小聲地抱怨道,一邊伸手在舒炘的腦袋上來回揉搓着。
舒炘也知道她這樣的動作是在安慰,微微低下頭,小聲道:“我可沒這麼說,不過你可别把這話說給顔九微聽。她這人慣會鬧騰的,被她知道一定會說我把她當外人,給我臉色看的。”
“親愛的,我剛才仿佛聽見有人在說我壞話。”顔九微扶着牆,晃晃悠悠地走下樓梯。
而徐斯绮就跟在她的身後,“沒有人說你的壞話,一定是你聽錯了。”
興許是因為起得太早,腦袋中還一片混沌,顔九微也沒太糾結,溜達到貨架處,順手拿起一個面包袋子,還順手遞了一個給徐斯绮。
十三沒有制止她的動作,“今天起得挺早的,都不像你了。”
“沒辦法,年紀大了,自然覺淺。”顔九微撕不開這柔韌的塑料,用牙去咬袋子,直讓人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
十三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你這話說的,在這裡哪個人不比你年紀大啊。”
最終徐斯绮看不過去了,伸手為顔九微撕開袋子,将裡面的東西遞過去。
她們兩人都對會長的事閉口不談,也不會去揣測舒炘會怎麼處理會長留下的東西和身體。
畢竟離别在試煉世界并不少見,該有的默契大家都已經學會了。
保持緘默是成年人維護體面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