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衍明明隻是人偶，卻開始覺得無法呼吸，每一處縫隙從鼻腔到耳道，再到骨骼與骨骼之間的夾縫中充滿了這種粘滞的小顆粒，它們雖微小卻也滿是棱角，硌得生疼。

房子的深處響起一聲怒吼，完全不是人類或者現有生物能發出的聲響，那更像來自遠古，盤旋于深淵的龍吟。

信衍一瞬間就想起之前的黃昏中，德洛莉絲回望而來的眼瞳，昭示着亘古不變的殺戮與血腥。

她即将變成巨龍，隻差最後的那點晚餐。

窗外的落日終究還是落了下去，德洛莉絲站在房間門口。

她并不感到饑餓，今天白日的饕餮盛宴已經足夠滿足腸胃，但她的靈魂還覺得不夠，再多的血肉也無法填滿靈魂做成的空洞。

她已經能夠瞥見通往深淵的階梯了，隻差最後的那幾節台階。

而就在這時。

十七發來消息。

【0717：信衍，你們那邊沒事嗎？剛才房間的氣息有點不太對。】

演化成豎瞳的雙眼瞬間望向信衍。

信衍這才想起他到底忘了什麼。

他或許應該高興3625沒有騙自己，也應該高興十七現在還安全。

但現在他想不了這麼多，因為德洛莉絲正看着他，而他幾乎什麼都不能做。

他隻能保持緘默，寄希望于還隻是僞神的德洛莉絲無法真正發現自己。

時間與呼吸在這一瞬間被無限拉長。

他克制住身體的顫動，雖然現在已是夜晚，但隻有40%的異能，他不可能對付得了德洛莉絲，想要活命的最優解隻有不被發現。

而德洛莉絲現在還站在門口，沒有走近，雖然她還看着他的方向，但這也說明她還沒有找到目标。

然而這時，十七在長時間沒有收到信衍的回信，而再次發送消息。

【0717：信衍？】

完蛋了！

德洛莉絲的眼瞳一陣緊縮，她開始動了，朝着信衍的方向而來！

信衍繼續保持不動，背在身後的手中卻凝起匕首的虛影，他也顧不了這麼多，抓緊時間給十七回信。

【8438：德洛莉絲就在這裡，不要發消息了，她會感覺到的。】

如果說十七的送信隻是在水面上輕點漣漪，那麼信衍的回信簡直就是炸彈投向水面。

德洛莉絲不可能發現不了，她終于确定了獵物的位置，利爪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伸向信衍！

“啊！”

一捧血色濺在信衍的臉頰上。

他無法閉上自己的雙眼，隻能看着面前的人偶被扯下頭顱。

诶，被發現的不是我嗎？

信衍一愣，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3625通過終端告知他，在終端上的交流會被德洛莉絲發現。所以這件事隻有他和3625知道，其他玩家都不知道。

而在知道十七的存在後，一定會有很多玩家給十七發送消息，尤其是在德洛莉絲出現後。

這些密集的力量流動掩蓋住信衍的痕迹。

但這不意味着他就是安全的。

不是被掩蓋了就不存在，留下過的痕迹不會消散。

德洛莉絲一定也已經發現他，隻是其他痕迹更吸引她而已。

信衍依舊保持不動，掌中握着匕首虛影也維持着将散不散的狀态。

德洛莉絲将人偶撕扯成容易入口的大小，然後将其一點點咀嚼吞下。她吐出一口滿足的喘息，腹中已經裝不下更多東西，但她還是覺得不夠。

她需要更多。

德洛莉絲将手伸向信衍，她記得剛才這裡似乎也有異樣。

然而就在這時，房間的深處傳來一聲巨響，伴随着猛烈的震動。房間中的水晶吊燈落在地上，碎得不成形狀。牆上的挂畫也落了下來，到處都是殘片。

德洛莉絲卻像獨立于整個空間，牢牢地站在地上，身體一絲顫動都沒有。她蹙着眉，不滿地看着面前貨架上的人偶東倒西歪，滾做一團，分不清誰是誰。

“管家！”德洛莉絲擡高聲音，“你到底在做什麼？！”

女管家沒有回答她，取而代之的回應是一股濃烈的氣味。

那是濃郁的血腥味。

德洛莉絲臉色一變，她顧不上這邊的人偶們，轉身向着血腥味的源頭而去。

信衍躲過了一劫，可他知道這場事故不可能是莫名發生的，能做到這一切的隻有十七。

那十七到底做了什麼？

他會不會有危險？

信衍心中憂慮，但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因為就在剛才。

【0717：别過來，相信我。】

将指針拉回到十七剛離開房間時。

此刻明明還是黃昏，但走廊上卻一片晦暗。

無限延長的牆面上一扇窗戶都沒有，唯一能起到照明作用的就是幾支相隔甚遠的燭台，孱弱的燭火無風自動，在空中劃出界限分明的明暗圓弧，連地磚都照不清晰。

十七擡起頭，看着離他最近的那支燭台倏地熄滅。于是他的身影隐沒在黑暗中，四處都沒有光。

這座房屋面積遠超十七的預計，再加上他現在變成人偶，更顯得屋子大了。他步步緊追，終于追上女管家，躲在她的陰影中，随着她一起行走于回廊中，四周沒有一點變化，仿佛身處在彭羅斯階梯中。

相似的挂畫隐沒在暗色中，端坐着的男男女女們身着華貴，面容卻混沌不清，他們似乎也在觀察來者，但當十七望過去時，他們的眼神卻又消失了。

回廊上所有的門扉都緊閉着，相似的形狀、大小與雕花。它們看起來完全一樣。

牆面點起的燭火微微搖曳，忽明忽暗，在地上投射出了巨大的虛影。

女管家的手中不知何時也舉起一支燭台，幽幽的白色火焰點綴在前胸。

十七走在陰影處，他早已察覺到異樣，但卻不知該怎麼走出來。

他們并不是行走在循環回廊中，這裡可比單純的循環更可怕。事實上他們隻是回到了踏出的那一步而已，這段時間碎片銜接成了回廊，所以向後看是如此，向前看也是如此。

他們已經走進時間與空間的夾縫中，這裡沒有盡頭也沒有來處。

十七微眯着眼。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是他被發現了嗎？

但女管家并沒有攻擊他。

那麼是德洛麗絲發現他了？

但她也沒有出現。

難道說這個世界還有其他人？

那對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十七想不明白，他掌握的情報還太少，可以說是對這個試煉一無所知。身處在這個空間，他幾乎要喪失對時間的感知。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的頭頂上方突然響起一道陰冷的聲音。

“管家，你在這裡做什麼？”

迎面突然吹來一陣風，女管家的裙擺在風中翻飛，布料摩擦的聲音充斥着整個空間。

十七仿佛聽到玻璃罩破碎的聲音，他在狂風中掙開眼，四周的燭火早就熄滅了。

“尊敬的德洛莉絲小姐，我在為您準備晚餐與夜宵要用的食材。”女管家道。她的話音剛落，這股不知從何而起的狂風便停歇了。

“是嗎？”德洛莉絲不見身影，但她的聲音一直都在，“你準備了多少食材？”

“很抱歉，德洛莉絲小姐，我隻找到這一個。”女管家的聲音微微發抖，她一手拿着破碎淌血的人偶，一手持着已經熄滅的燭台。

“一個嗎？”德洛莉絲拉長語調，似乎在歎息，“一個有點少呢，但以你的能力來說，已經很不錯了。你先去廚房吧，我很快就會帶新的食材過來，我希望在我到來之前，你能先準備好開胃菜。”

女管家微微欠身，向着不見人影的德洛莉絲行了個禮，然後就擡起腳步，向着回廊的更深處走去。

随着她的前行，回廊中的燭火一盞接一盞地被點起，這次那些小小的火苗變得穩定許多，雖然照明範圍沒有擴大多少，但至少不妨礙正常行走。

而此時，前方已不再試被無限循環的時間碎片，而變回正常的回廊。

十七隐藏在暗色中，跟在女管家的身後繼續向前，同時一邊給信衍發送消息。

剛才他可沒有聽錯，德洛莉絲親口說，她要尋找更多的食材，那麼她能去的地方就隻有一個，那就是信衍所在的房間。

然而一直都很積極回信的信衍，這次卻沒有及時回消息。

難道那邊真的發生什麼了嗎？

十七難得有些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