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單手撕開礙事的裙擺，還在流血的斷掌上忽地湧出數倍的粘稠鮮血，挂在纖白的指骨上，凝成新的姿态。

十七停下動作，警惕地看着德洛莉絲不斷抽搐着身體，窗外的日光驟然黯淡，風暴與黑夜就此降臨。

德洛莉絲的雙眼緊縮成深紅的豎瞳，她的雙手重新長出龍的利爪，裸露的皮膚上布滿暗色的鱗片，就連臉頰上也顯現了鱗片般的紋路。

她再次化成半龍的模樣，展開薄薄的翅膀，愉悅地甩動尾巴，而她的聲音也變得更為高亢。

“是你，真的是你！”她笑得甜蜜，沉醉地看着十七，“果然是你，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了呢！所以你現在要做什麼？要殺了我嗎？！你是來殺了我的，對吧！”

“...是又如何？”十七握緊劍柄，他的心中毫無波動，唯一有感覺的就是逐漸充血的指尖，和沉沉墜在掌心中的長劍。

德洛莉絲展開雙手，笑得快意，“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已經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的聲音忽然又變得柔軟起來，“很久沒有這麼疼過了，隻有你才能給我這樣的感覺，果然隻有你和我才是同類，其他都是蟲豸，不配與我說話！”

十七沒有回應，他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和德洛莉絲搭話，她明明就是最純粹的瘋子！

德洛莉絲的臉上顯出陶醉般的紅暈，“所以隻有你可以殺死我，或許也隻有我可以殺死你。讓我也殺了你吧，我會好好把你吃掉的！”

伴随她的話語，德洛莉絲的尾巴晃動得越來越快，最後重重地敲在地面上，一瞬間窗外的光便全然落下。

然而世界并非完全沉入黑暗中，德洛莉絲尾巴擦過的地方都冒出細碎的火焰，随後暴漲開來！

這是她的武器，無人能抵禦這般焰火。

“别以為還能用同樣的方式打敗我。”德洛麗絲微擡起雙手，在火焰的淬煉下，她的鱗片與利爪都鍍上琉璃般的光澤。一看便知，這可比那天晚上的要鋒利、堅固許多。

十七絲毫不懼，反手劈砍向德洛麗絲，刀鋒與利爪撞擊在一起，綻出點點火星！

“這就是你的實力嗎？”刀刃深深地陷進德洛麗絲的鱗片，粘稠至深的血液從鱗片的溝壑間滴落。

她絲毫不覺得疼痛，反而笑得更加肆意了，“你也不過如此。”周身都燃起青白火焰，從尾端一直蔓延到指尖，雖不及那天晚上的龍炎那般盛大，但卻更加炙熱也更具破壞力，就連十七也隻能第一時間避其鋒芒。

“還真是要感謝你呢，”她擡起滴血的龍爪，血液一接觸到龍炎就瞬間蒸發，而受傷的部分也在龍炎中逐漸愈合。

她放下恢複如初的龍爪，“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這些力量可以這麼使用。是你，讓我變得更強了！”

十七依舊面無表情，但他也不得不驚歎于德洛麗絲可怕的恢複力，再這樣下去，他很難徹底打倒德洛麗絲。

“怎麼？你怎麼不攻擊我了，”德洛麗絲察覺到十七的遲疑，停頓片刻，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對了，我想起來了，你應該有時間限制吧？這應該是你最後一次變成人類，而現在你還剩下幾分鐘呢。”

十七面色一沉，再次攻向德洛麗絲，刀光無影，劃破了一室的火光。

然而德洛麗絲卻變得速度更快了，身法也更加靈活。

自從夜晚降臨，德洛麗絲就像變了一個人，此時的她更接近神。

“放棄吧，”她扇動翅膀，停滞在半空中，“你無法攻擊到我，也許我也無法打敗你，但時間可以，你很快就會變成任由我掌控的人偶了。”

她聯想到那個畫面，頗有些遺憾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沒辦法把你定格在最美好的樣子了，你還是現在這樣好。”

十七停下攻擊，突然沉聲道：“那你為什麼要把人都變成人偶。”

“哦？你很感興趣嗎？”德洛麗絲托着下巴，“當然是因為可愛呀。那些醜陋的家夥能夠擁有這樣像人般的模樣，我覺得他們反而應該感謝我。”

“那你呢？你又算是什麼？”十七的左手悄悄背在身後，手指一轉，掌心間就握着一個透明小球。

他很确定在他身後的女管家能看到，但她卻什麼都沒有說，依舊伫立在貨架旁，舉着悠悠燃燒的燭台。

“我？”德洛麗絲一愣，思考片刻後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麼，大概也算不上什麼正常人吧。”

她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高興起來，“但我可不是一個人，現在他還有你們都會陪着我，永遠陪着我！”

“他是誰？”十七捏緊透明圓球，再稍稍施加一些力量就會讓這個圓球徹底破裂，而裡面物質可以短時間提升玩家的素質，副作用則是效力褪去後，玩家會陷入無力狀态。

十七本不想使用這個道具，這裡還有這麼多玩家，但凡其中一個起了壞心思，或者他沒能擊倒德洛麗絲，那麼他的下場都不會太好看。

但現在時間已經所剩無幾，如不能放手一搏，那麼注定就會變成死局。

十七緊盯着德洛麗絲，再次發問道：“你說的他是誰？”

德洛麗絲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你問這個是要做什麼？”

“我不能問嗎？”十七笑了笑，“反正時間都快到了，不是嗎？”

德洛麗絲卻更加警惕了，“當然不可以，隻要我還在，你就永遠不可能見到他。”

透明的圓球微微凹陷，半包着十七柔軟的指尖，微涼的觸感附在掌心，沉沉的，幾欲下墜。

十七抿了抿雙唇，深深吸了口氣，“他是道夫嗎？”

“什麼？你怎麼知道。”德洛麗絲一怔，面目迅速變得猙獰，“你怎麼會知道？是誰告訴你的？”

“難道是你？！”德洛麗絲又看向女管家，震動翅膀直沖過去，她伸長利爪，指尖還冒出點點星火，“你怎麼敢？！”

女管家迎着德洛莉絲微微一笑，并沒有反駁。

而下一秒，德洛麗絲便聞到一股奇香。

那是什麼？她動作一頓，轉頭看向味道傳來的方向。

然而她什麼都沒能看清，世界在她眼中颠倒錯亂，色塊在旋轉中混亂成一團。

她仿佛聽到輕笑聲，也聽到沉悶的一聲撞擊聲。

發生了什麼？德洛莉絲躺在地上，淩亂的發絲落在眼前，模糊成似是而非的線條，分割着這個早已破碎的世界。

她想要撫開這些鬧人的發絲，但卻做不到。她感受不到雙手，甚至感受不到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她隻能看到發絲間隙間的那片紅。

那是什麼？她的思維逐漸渾濁，如同老舊的收音機，滿是噪點的電波聲隻會發出刺耳的聲響，然後漸漸嘶啞，最終什麼聲音都消散幹淨。

德洛莉絲慢慢散開的瞳孔中映照出火焰逐漸熄滅。

那好像是我的身體啊...

那我呢？我現在又在什麼地方？

啊，是我的頭掉下來了嗎？原來我又死了啊。

德洛莉絲失去了意識，在最後的一刻，她甚至還在想...

希望這一次道夫不要再哭了...

十七甩開刀刃上的鮮血，飛濺的血點全數落在德洛莉絲身上。這次他把她的頭都砍下來，如果這樣德洛莉絲還不死的話，那他也隻能認命了。

十七能感覺到自己就像破布口袋，原本充盈的力量全從破開的地方漏了出去，他即将變成毫無抵抗力的他，真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

他想要離開這裡，他想要看到信衍，他想要回到熟悉的地方，哪怕隻是安靜地坐着。

“閣下，請打起精神來。”然而女管家卻忽然說話了，手上的燭台燃燒了大半。

十七強撐着問道：“是你？你要做什麼？”

“我什麼都不會做，在這場遊戲，有能力做什麼的，隻有你們和德洛莉絲小姐，”女管家重複道：“我什麼都不會做。”

十七一愣：“你什麼意思？”于此同時，他突然明白，如果德洛莉絲真的死了，那麼這個試煉應該就已經通關了。所有玩家都可以離開這個世界。

但并沒有，構成這個世界的基石依舊穩固，他還是沒能通關試煉，甚至他的時間仍舊在不斷倒數着，很快他就會變回無力的人偶，而且他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那一瞬間巨大的茫然與恐慌擊中了他，他已經浪費了最後一次機會，那麼接下來會怎麼樣？

難道他會死？那信衍呢？誰還有能力去救信衍？

此刻他又能再做些什麼？

十七仿佛再次回到那一天，回到他早已忘記的那一天，從神墜落至人的那一天，那麼這次他又将落到何種境地。

他仿佛身處在深淵中，回首四顧皆是蒼茫。

“...為什麼？”十七聲音微啞握緊刀柄，用盡全力指向女管家，“我不是已經殺了她了嗎？難道她不是這個世界的死者？那還會是誰？你嗎？”

“我什麼都不會做。”女管家端起相似的微笑，将燭台放在一旁的桌上，第四次說着相似的話，“我什麼都不能做。我隻是旁觀者，我能看到一切，看到真相，看到千萬種可能，但我什麼都不能做。能做些什麼的人是你，是在這裡的所有人，也是德洛莉絲小姐。”

“那道夫呢？”十七的頭開始隐隐作痛，他知道他快要堅持不住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女管家道：“這裡隻有德洛莉絲小姐。”

十七的身體微微發顫，他放緩腳步，盡可能平緩地走向女管家，“可德洛莉絲不是也知道道夫嗎？他到底是誰，又在哪裡？”

女管家斂下笑容，沉默數秒後，答非所問道：“閣下，請小心，夜晚很快就要結束了，請做個好夢吧，夢會告訴你一切。”

“什麼？”十七一愣，回頭看去。

在他不經意之時，窗外的血色潮水再次湧了進來，沒過德洛莉絲的屍體，沒過變回人偶的十七，也沒過女管家的燭台。

隻剩下一個人站在這血色中，慢慢閉上眼睛。

這一天無法抗拒地結束了。

明天或許将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