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入了純白中,但這裡不是隻有白色。
在他的身下,還有一條無限延伸的路,貫穿于整個空間。
信衍站了起來,第一次以完全清醒的姿态注視着這個夢中出現過的世界。他猶豫幾秒該向前走還是向後走,但結果卻是兩者并無差别。
這裡是一個圓環,連接着所有起點,但它們最終都會回到同一個終點。
他向前走着,每走一步,身邊會浮現出一些剛才還不存在的東西。
就像這樣,他跨出一步,看向左邊,現在那裡出現了一張桌子,下一步的右邊又出現了一扇窗戶。
他看着房間中的一切在他的身側被重新組裝起來,一點點變回初見時的模樣。
最終,随着他的腳步,信衍回到了最初的房間,隻是因為夢境的作用,這裡依舊沒有任何顔色。
當然所有的玩家人偶都不在,女管家和德洛麗絲也不見蹤迹。
這裡隻有他一個人。
這一點令他奇怪,按理來說在場的所有玩家應該都有看到他觸摸燭火,然後進入黎明空間。
那麼為什麼沒有人效仿自己,一起跟着進來?
玩家中應該還有能恢複身體的人,為什麼他們不這麼做?
信衍猜測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對未知的恐懼,這一點無可厚非,如果他沒有通感異能,無法感知到這個世界并沒有危險,那他也不會大膽地把手放到燭火中。
另一個原因是這條通道或許隻能容納一個人,他進來了,别人就進不來了。
當然還有最後一個可能,那就是當他進入這個空間時,就意味着黎明已經降臨,其他還留在房間中的玩家自然在潮水的作用下睡着了。
當然原因是什麼,此時此刻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了,信衍環視四周确認沒什麼特别之處後,便毫無留戀地離開房間。
他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門外的走廊也和試煉中一樣,他站在走廊的盡頭,看着面前的長廊延伸至丁字走廊的分岔口。
而正對着走廊的還是那幅德洛麗絲的畫像。
信衍沒有絲毫猶豫,快步向着畫像走去,步速也越來越快,甚至在接近畫像的位置,他也依舊沒有減速,向着畫像的中央沖去。
他似乎下一秒就會撞在畫像上,但畫像的表面卻突然泛起一陣漣漪,擴散至整個空間。
信衍從這片漣漪中穿過,落入了一個新的空間,但卻始終沒有落地,他懸浮在半空中,這種感覺讓他熟悉,他曾在此前數個夢境中造訪過此處,隻是那時的他無法控制自身。
如果他的想法沒有出錯,那麼這裡才是德洛麗絲真正的藏身地點,也就是真實的試煉世界,白色以外的一切都隻是德洛莉絲的夢境。
在她的夢境中,她幾乎無所不能,擁有無數的漂亮玩偶、無盡的遊戲時光與終于能被大家見到的哥哥道夫。
隻是她活着的歲月還太短了,還沒有學會夢境中也會得不償願。當她明白這一點的時候,那就是她該醒來的時刻了,她終于了解到自己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她無法清除夢境的侵入者,無法馴服捕獲來的靈魂,也無法真正擁抱自己的哥哥。
在夢境的深處,信衍看到女管家依舊如往常那樣端着燭台,朝着他遙遙點頭,指着前方微翕的門扉。
信衍推開那扇門,終于得見德洛麗絲的身影,她閉着雙眼,緊緊抱着看不到正面的人偶,眼角留下了淚痕,她似乎是昏睡着的。
此時的她看起來就像剛滿10歲的小女孩,讓人完全無法想象她居然會是吞吃人類靈魂的惡魔。
信衍的手中凝結出匕首,他是不會因為德洛麗絲的女孩形象就對她手軟的人。
他追求的是一擊斃命。
但穩妥也是必須的,為此他必須謹慎,首先要确認德洛麗絲是否真的沒有意識,還是僞裝成昏睡等待時機反擊。
其次就是要确保一擊必殺,否則他的攻擊會喚醒德洛麗絲。
最後則是收尾工作,他需要确認德洛麗絲是否真的死亡,當然這部分的工作簡單很多,隻要試煉世界開始潰散并出現出口,那麼就可以确認德洛麗絲的确已經死了。
如果沒有,那就再來一刀。
信衍整理完思緒,下定決心上前。
他已經浪費很多時間了,再等下去,說不定很快黎明就要結束了。
“噗”地一聲,利刃從人偶的前胸穿透了德洛麗絲的胸膛。
德洛麗絲猛然睜開眼睛,飽含痛苦淚水的眼瞳陡然變紅,但她什麼都來不及做,尖銳的刀尖洞穿了心髒。
德洛麗絲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尖嘯,她的身體變得扭曲且不可名狀,一切裸露的皮膚上都長出了不斷蠕動的肉芽與鱗片。
她張開手掌,指骨不斷變形,一會是少女的手,一會是尖利的龍爪。
那些曾經出現過的傷口又回到她的身上,脖子上橫生粗糙的斷口,逐漸腐爛發膿。
沒有什麼比看着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腐爛更可怕了,但信衍沒有松手,他面色如常,雙手緊緊按在刀柄上,将利刃繼續往下送,直到德洛麗絲徹底死去。
這個世界終于顯出崩潰的模樣,無數光點散落在半空中,就連德洛莉絲的屍體也開始從末端分解成無數光點,然後又消失不見。
信衍從這具面目全非的屍體中拔出刀,他長舒一口氣,在璀璨的白色光芒中閉上了眼睛。
當他再次睜眼時,他已經回到當初進入試煉的那條長廊中,面前是半開的門扉,一隻腳踏進了門中。
而門内卻什麼東西都沒有,隻餘一束斜陽。
诶?現在已經是下午了嗎?
他明明記得他們進入試煉的時間是深夜12點。
然後下一秒,一股力量撞上信衍的背後,溫暖而潮濕的呼吸穿過背後薄薄的衣服,他下意識地一抖,然而對方卻伸手拽住他的手肘。
那人喟歎着,聲音微微發顫,“...你沒事就好...”
“嗯,我們都沒事,”信衍放松身體,任由對方靠在身上,汲取那點長夜過後的餘溫聊以慰藉。
片刻之後,兩人才終于緩過來。
十七松開了緊抓着信衍的手,“那個試煉的确有問題,現在距離我們進入試煉已經過去了整整4天。它侵蝕現實世界的程度遠比之前預想得深,幸好她現在已經死了。”
信衍回過頭,“沒錯!我也沒想到我們最後真的能找到通往黎明的路,我還以為還要幾天才能成功呢。”
“嗯,”十七點點頭,神色卻不像信衍想象得那般輕松,他的眼神微微向下撇,似乎在憂慮什麼,他沒有追問信衍是怎麼知道燭火才是通往黎明的通道,也沒有問信衍最後在黎明中遇到了什麼。
“十七?”信衍就算再遲鈍,也察覺到此刻十七有點奇怪。
“我沒事,”十七轉過身,走向走廊的另一端,“我們該離開了,現在已經過去4天,其他人應該會很擔心吧。”
信衍雖然感覺到異樣,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不一樣了。
“說的也是啊。”他隻能抓抓頭發,然後掏出手機,但不管怎麼按都是黑屏,料想應該是沒電了。
如此一來,他必須要盡快趕回學校才行,同是玩家的人還可以用終端聯絡。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已經無故翹課好幾天了,足夠引起普通人的注意,若是還有人報了警,而他必然無法解釋這幾天他到底待在什麼地方。
他也不再磨蹭,急急忙忙地往學校趕,而一踏進校園,他便注意到學校似乎比以往都要更加冷清,明明才剛剛入秋,迎面吹來的風就已染上肅殺的凜冽感,夕陽也漸漸沉了。
這路上幾乎一個人都沒有,隻有幾幢宿舍樓中亮起零星幾盞燈。
信衍将疑問都暫且壓在心底,而當他回到宿舍時,他才驚覺問題比預想的更嚴重。
隔壁宿舍的黃景輝正要出門,他拖着箱子詫異地看向信衍,“你這兩天都去哪裡了?”
“就,就回家了啊。”
信衍含糊其辭,但黃景輝也不在意,而是接着道:“那你現在還回來幹什麼?不是說要停課嗎?”
“什麼?”信衍懵了,“為什麼?!”
“誰知道,”黃景輝聳聳肩,“但大家都說是因為最近失蹤太多了,而且都是在學校裡失蹤的,所以學校就宣布要停課了,什麼時候複學還不知道呢。”
信衍神色一沉,他清楚這一定和肆意泛濫的怪談有關,但他也沒料到局勢會一瞬間就惡化到這般地步。
“不過誰知道呢,”黃景輝的臉上顯出一絲嘲諷,“我有時候總覺得這個世界是不真實的,我們都隻是遊戲世界中的NPC,現在隻是這個遊戲崩潰了,出bug了而已。”
“...”信衍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對方,隻能生硬地笑笑:“我看你這是遊戲打多了吧。”
黃景輝關上宿舍的門,“也許吧,但我真的覺得說不定哪天我也會忽然消失,然後沒人記得我。”
信衍趕忙上前,拍拍他的胳膊,“别這麼說,至少我一直會記得你,誰讓你是我的好兒子呢。”
黃景輝的神色終于好看了些,笑罵道:“龜孫子,你占誰便宜呢,我才是你爸爸。”
“快走吧,别貧了,現在這麼晚了,你來得及走嗎?”信衍想起黃景輝不是本地人,之前都是坐飛機來回的。
黃景輝道:“沒事,這次我買了晚上的卧鋪,剛好睡一覺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