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始至終低垂頭顱,嘴唇嗫嚅着,想喊出某個人的名字,将這種疼痛告知他們以尋求安慰。
他想叫“媽媽”,想叫“阿峥”……可話到嘴邊,卻倏然發現她和他都早已不是他的铠甲,他們悉數棄他而去。
因而程川唇齒嚅動半晌,末了,隻道出一句:“程川,我好痛啊……”
……
“乖,不痛,不痛……很快就不痛了啊。”
在身子被人騰空抱起的瞬息,程川就睜開了眼睛,随後便聽得腦袋頂上傳來這麼一句。
他仰頭望去,最先進入視野的是榮峥鋒利流暢的下颌線,緊接着對方側頭望過來,鼻梁高挺,眉眼深邃,雙瞳幽如寒潭。不是好相與的容貌,但當這樣一雙眼盛滿溫柔望着你時,沒有人會不為之淪陷。
可程川隻掃過一眼,便說:“放我下來。”
“小川,乖一些,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他話音未落,立即就因懷中人大力一推胸膛而腳步踉跄險些摔倒。
“小川……”榮峥無奈輕歎,但臂膀卻并未放松,反而抱得把不停掙紮的人抱得更緊,快步走向急診。
他雙臂鐵一樣梆硬,程川一個發着燒的病号,到頭來還沒撼動分毫,就先給自己累着了。
“……”程川感到非常挫敗。
“榮峥……”片刻後,他啞着聲開口,嗓音裡是濃稠的疲倦與厭棄,“你到底想怎麼樣?”
在一起時對他的要求置若罔聞的是他,分手後意圖藕斷絲連的還是他,程川是真的無心無意、也沒有精力再與之耗下去了。
榮峥想怎樣?他自己也說不明。
他隻知道程川離開的這幾天,即便已經極力克制自己不去接觸過往舊物,他仍是會在無數瞬間想起他:吃飯時,喝水時,看到有人在拍照時……
程川仿佛成了他周圍的空氣,逃不開,平時無知無覺,失去後才知道會死。
榮峥從未有一刻像分手後的這段時日一樣如此确定自己不能接受程川的離開。
他後悔了,他不想分手。
可是程川……程川聯系方式删得那麼決絕,看起來是真的再不想跟他有一分牽扯。
“我不想……”分手二字未出口,私立醫院的急診醫生就已帶着一幫人迎上來,榮峥隻好轉了話鋒,“先處理傷口吧。”
……
清創消毒,一邊膝蓋縫針,另一邊用上止血凝膠,折騰半天最後吊水時,程川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榮峥坐在病床前,望着對方擱在被單外包裹成一隻白色雞腿的手,輕柔地掀起白被放了進去。放完,壓在被子上的骨節分明的大手就再也沒有挪開。
“程川,我好痛啊”,剛剛程川無意識中呢喃的話語始終在腦海中盤桓不去,像鈍刀,每重複一次都在他的心髒上劃一下,剌出一道不平整的醜陋傷口。
一個人到底該有多無助,才會在難受時喊出的都隻能是自己的名字?
榮峥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面容幾乎與床單顔色無異的人,良久,把臉埋在雙手掌心深深呼出一口氣。
沒多時——“哒哒”,很輕的敲門聲傳來,他迅速擡頭比了個噓的手勢,與站在門外的宋凜兩兩相望。
後者揚揚手裡的一疊東西,榮峥起身走了出去。
“都辦好了。”宋凜把程川的住院證、押金收據等等文件遞給他,兩人在病房外的不鏽鋼椅上坐下。
“謝了。”
“啧,客氣。”
此後,不相顧但無言許久。
“老榮,咱倆認識多久了?”最終,還是宋凜先出聲打破沉默。
榮峥說:“從上初中開始,二十年。”
“二十年啊……”宋凜往後一仰,懶散地倚在牆上,慨歎,“頭一回見你這麼緊張一個人。”
身旁兄弟嗯了一聲,沒接話,他隻好又屈肘怼怼對方,下巴朝着病房的方向擡了擡:“怎麼想的啊你?”
做完才發現榮峥看不到他臉,正要補充一句,就已經聽到對方的回答:“我不想分手。”
“因為喜歡?”
“因為喜歡。”
“沒想到。”宋凜頓了頓,說起往事,“八年前你說交了男朋友,後面卻一次沒帶出來過,我以為你跟他們學,養小情兒呢。”
“他們”自然指的是圈子裡一些紙醉金迷的泛泛之交。
這話說完輪到榮峥詫異了:“我記得我當初跟你介紹時用的是‘男朋友’三個字。”
宋凜攤開雙手:“行吧,我耳背,怪我。”默了默,又道,“但也不能全怪我——你知道之前有些嘴碎的怎麼傳的嗎?說你金屋藏嬌,找了隻和沈季池很像的金絲雀養着玩兒。後來你當衆承認他是你男朋友,别提帶給他們多大震動了。”
聞言,榮峥皺起眉頭。他日理萬機,一般人也不會拿這種話到他面前大肆宣揚,是以還真不知道謠言如此猖獗。
況且,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他不覺得自己有義務向一些庸碌之輩去展示自己的情感生活。
至于把程川當作沈季池的替身?更是無稽之談。他們分明沒有一丁點相似。
“我沒有把程川當沈季池的替身。”榮峥偏頭看着宋凜,很認真地解釋,“而且我為什麼要找替身?我又不喜歡沈季池。”
驚訝的人又換成了宋凜:“沒喜歡過?”
“沒喜歡過。”榮峥不理解,“是什麼給你們造成了這樣的錯覺?”
“當然是你們年少的形影不離。”宋凜聳聳肩,“你不在時,每次聊起你沈季池都含羞帶怯的,我們問就遮遮掩掩,都以為你倆談着呢。”
榮峥:“……”
他隻得再次認真解釋:“首先,形影不離是沈季池小我們一屆,又蠢,經常拿着習題來問我。你也知道他于我有恩,我不可能坐視不理。
“其次,”說到這兒,男人英俊的眉眼微斂,眸底漾開些許嘲意,“我為什麼要去喜歡一個在危難中棄我而去的人?”
他是什麼長着大紅圓鼻子的冤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