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程川雙臂曲起,胳膊肘往身後欄杆上一撐,平靜陳述道。
“那麼早,我還以為是大學。”榮峥走到他面前,遞上旅館供應的一次性毛巾,“頭發不擦一下麼?吹感冒了多遭罪。”
“晾着涼快,你這毛巾送得有點晚,已經吹幹了。”程川對自己的身體健康還是上心的,頭發早在洗完澡後就拿洗漱池旁那半死不活的老舊吹風機吹了個半幹,眼下再經幹熱的夜風一吹,的确不再需要毛巾,榮峥的體貼在他看來笨拙且多餘。是以青年眉目輕斂,渾身上下唯一動的地方唯有嘴。
攥着毛巾的大手收了回去,約莫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合時宜,隻徒增尴尬。他注視着程川松松夾住香煙的手指,岔開話題:“是我思慮欠妥……明天還要趕路,早些睡吧,要是睡一張床上讓你不自在的話,我可以打地鋪。”
程川卻沒接過這截話茬,反倒是對剛才那句“我還以為”更感興趣:“不好奇我為什麼高中就是個不良少年?”
“那你願意說嗎?”
男人黑沉沉的目光望過來,程川試圖從中找尋一絲僞裝的痕迹,沒發現,有點驚奇:“查我行蹤查得挺六,竟然沒有順手把我的過去也扒一下嗎?”
“關于你自己,我想聽你自己說。”榮峥問,“小川,我能有這個機會嗎?”
程川沒回答,将那根尚未吸完的煙丢進陽台小桌上的煙灰缸裡,拍拍手繞過對方往屋内走:“夜深了,睡吧。”
倆人到底是躺到了一張床上,但由于彼此睡相都挺好,迷糊間滾在一起或把對方踢下床等等事件都沒發生。清晨蘇醒時,榮峥還小小可惜了幾分鐘。
“歎完氣了?”程川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歎完趕緊洗漱,我們吃完早飯上路。”從他醒來放完水再收拾東西,至少過去十分鐘了,對方還坐在床上發蒙,這讓程川略感不滿。
孰料榮峥卻道:“……你先。”
程川起先還不太懂他在謙讓什麼,視線落到對方橫在下腹的棉被上幾秒鐘後才明了,頓了頓,随即問:“需要幫忙嗎?”
榮峥眼珠一亮:“可以嗎?!”
程川溫柔和藹:“當然,就是勞煩你多捱一會兒,等我刷完牙。”
語氣表情均仿佛回到了倆人沒分手時,榮峥有刹那的恍神。隻不過,眼眸在跟随對方目光不輕不重掃過自己放在床頭櫃上的車鑰匙後,便整個人一激靈,頓時清醒了。
“還是不了!”他瞬間抓起車鑰匙往褲兜一塞,頂着帳篷跑向衛生間,“咱倆現在這關系多不合适,等我重新把你追回來!”
有人意氣風發,也有人低頭掩去眸中諷刺,“刺啦”一聲拉上背包拉鍊。
吃完早點,他們再次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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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SUV沿着六十六号公路一路飛馳,車輪滾滾,揚起細碎沙塵。公路兩旁的荒原廣袤無垠,陽光熾烈,自蒼穹傾瀉而下,将整片世界澆成流金一片。
榮峥望着不算陌生的景色,偏頭瞅了一眼程川,提議道:“馬上就到科羅拉多大峽谷了,要不要拐過去看看?”
見後者踟蹰,他繼續慫恿:“峽谷兩岸是紅色的巨岩斷層,在陽光照射下,岩石色彩會變幻無窮,從深藍色、棕色到赤色不等,蒼茫奇幻……有位作家說‘不管你走過多少路,看過多少名山大川,你都會覺得大峽谷仿佛隻能存在于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星球’(*)……”
“……”程川耳朵支棱着,頃刻後,拍闆定音,“去。”
駕駛座上的人彎了嘴角。
“你好像對路況很熟,”同行許久,程川首次好奇,“之前走過?”
榮峥點點頭:“嗯,在這邊上大學的時候。那會兒年輕氣盛,天不怕地不怕,一輛摩托幾瓶水就敢和朋友直接出發,從東到西橫穿這片國土。”
程川估算了一下,那時候榮氏還沒遭遇危機,神采飛揚的少年榮峥……有點難以想象。
“小川那時在幹什麼?”說完自己,榮峥忽地問他。
在幹什麼?程川其實早已鮮少回憶起那段時光,可不觸碰不代表忘卻,許是恨比愛長久、苦也比甜深刻的原因,至今回想,他依舊清晰記得小城市灰藍的天、随汛期漲落的江以及被酒精漬透、附骨之疽般永遠揮之不去的屋宇和人。
他在幹什麼?他在忙着學習,忙着逃離,忙着思考怎麼把程敏送進監獄。
“讓我想想,高中啊……”程川作回顧狀,不消片刻,便一副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具體事件來的模樣,妥協似的一攤手,“學習啊,高中生除了學習還能做什麼?”
“所以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學會的抽煙?”榮峥抓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程川嗯哼一聲:“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