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忽然來人,傳召鄭明珠前去,說是皇後有要事。
鄭明珠料到姑母會傳召,今日她得罪了樊姑,又是阻止了姑母打壓蕭玉殊。樊姑再添油加醋幾句,必得有這麼一遭。
椒房殿内,燈火通明。
鄭明珠被宮人指引着,隻身來到内殿。
珠簾後,女子的身影雍容而華貴。皇後雖年近五旬,卻是保養得宜,毫無半分年邁的孱弱,帶着不容侵犯的威嚴。
皇後并未開口,往日裡她見着鄭明珠,總是慈愛而疼惜。
哪怕是裝的。
“姑母,這麼晚喚我過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鄭明珠語氣輕快,帶着笑意,仿佛對殿中氛圍渾然不覺。
珠簾的女子未應聲。
周遭的宮娥小侍默默退出殿外,掩住内殿的門。
“珠兒如今年歲漸長,也是有自己的心思了。”
“晉王這孩子的确不錯,敦厚又不失敏慧。珠兒可是有意于晉王?”
“姑母怎麼突然這樣問。”鄭明珠思緒飛轉,最後半真半假地答,“在這幾個成年皇子中,晉王殿下确在佼佼之列。”
皇後輕笑兩聲,話鋒忽轉:“珠兒,你可知錯?”
鄭明珠迅速答:“姑母,日後我不會再去煩擾晉王殿下,您别惱我。”她避重就輕。
皇後搖搖頭,接着道:“你有意于晉王,無錯。我們鄭家的女兒,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也無可指摘。”
“你錯不該急于讨好晉王,而誤了鄭家的大事。”
聽到這,鄭明珠心中隻剩悔恨。她真沒想要幫蕭玉殊,更不想去讨好這人。
若非樊姑挑釁,哪能出這等陰差陽錯的事。
“本宮雖為皇後,可如今的地位尊榮,并不完全依靠聖上,是有大半靠的是鄭氏在朝中的分量。”
“若沒了鄭氏的支持,就算得了晉王的心,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姑母,我錯了,您就原諒珠兒這一回吧。”鄭明珠紅着眼眶,目露無辜茫然之色。
雖說是認錯,但好似完全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皇後擡手揉捏眉心。真的要選一個如此粗蠻蠢笨的人做下一任中宮嗎?她沒心思再想,此刻隻覺得心煩:
“明日開始,每日酉時,你便在洛什門跪一個時辰,好生反省自己的過失。”
“是,姑母….”
昨日樊姑在蕭玉殊殿中大鬧一通,已是滿宮皆知。雖說有鄭明珠阻攔,但敲打晉王的目的,并沒被耽擱着。
皇後再沒為難鄭明珠,隻吩咐她早些回去歇息。
才走出椒房殿,思繡便開始念經似地叨叨着:“皇後娘娘一向疼惜您,怎麼今日生了大氣。”
“每日一個時辰,非跪出毛病不可。”
“姑娘日後,可莫要再同樊姑睜一時意氣了,她畢竟是皇後身邊得力之人。”
“……”
喧雜的一日總算是落了幕,接下來幾天,鄭明珠便遵照着皇後的意思,每日在洛什門跪滿一個時辰。
洛什門連通東西兩宮,來往宮娥宦官,絡繹不絕。
任誰都能瞧見,平日裡那個飛揚跋扈的鄭大姑娘,終是觸上皇城規矩得了罰。
宮人自是不敢言,隻匆匆而過,不敢擡頭去看,生怕被這大姑娘記住,日後遭受滅頂之災。
第四日,鄭明珠才跪了一刻鐘,密密麻麻的涼意自磚地滲上膝骨,昨夜落雨,平坦的磚石長了針刺一般。
她掐着掌心強忍痛意,面色如常,隻是唇色泛白,眼中也沒了平日裡的精神氣,空洞恍惚。
酉時過,報時的鐘鑼越過層層宮牆,傳至洛什門。
鄭明珠緩緩起來,方站定身子,下肢灌了鉛水般,無法平衡。
頃刻間,天旋地轉,向後仰倒。
“……”
手臂被大力攙扶住,男人掌心的炙熱透過輕薄衣衫,輕灼皮膚。
幾息後,鄭明珠緩過神,看向身側之人。
蕭謹華睨着她,目光盡是輕蔑嘲諷。鄭蘭則站在這人身後,看不清表情。
哼,洛什門偏遠,無論去哪都不是必經之路。這兩人是專門來看她笑話的?
鄭明珠推開蕭謹華的手,踉跄着站立在原地。
“聽說,你是因着包庇晉王,才被皇後重罰?”蕭謹華輕拂衣袖,冷笑詢問。
“鄭明珠,你這般上趕着,晉王可領你的情?你在這罰跪多日,也沒見他來看你一眼。”
蕭玉殊來不來,同她本就無關。鄭明珠掃視蕭謹華,反唇相譏:“陳王殿下有功夫擔心我,倒不如去掖庭瞧瞧李夫人。”
蕭謹華性子高傲,不喜屈居人下。若李家落魄,他未必肯做姑母的棋子。厭勝一事未完,這人倒是能毫無嫌隙地同鄭蘭在一處。
當真不知道鄭家女兒進宮的目的嗎?
這時,鄭蘭忽然開口:“殿下不必擔心,李夫人的吃穿用度,都與平日裡無異。厭勝之事,姑母亦會查明,定不冤枉了夫人。”她聲音柔婉,言辭懇切。
這一番解釋,好似鄭蘭全然不知皇後對李夫人的構陷。
好,鄭家的女兒就她鄭明珠一個是有目的的,行了吧。
那日後的皇後之位,誰敢來奪,她便殺了誰。
鄭明珠無意看這二人眉來眼去,思繡半個時辰前被皇後召去椒房殿,她扶着宮牆,緩慢向文星殿方向挪動。
今夜來洛什門前尚未用晚膳,她越走,越覺得發暈。
竟不知,已走到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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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叢殿前,
蕭姜自藏書閣歸來,他抱着幾卷竹簡,正要進門,忽聞宮牆角落傳來微弱的聲息。
目盲之人,其它感官總是分外清晰。
他隻靠近幾步,便猜出來者。
是鄭明珠,她似乎暈過去了。
蕭姜放下竹簡,下意識想上前,卻又頓住腳步。
她死了,不是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