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的溫度烤過來,僵住的手腳緩和過來,身上仍潮濕難受。
鄭明珠擡眼,觀察着坐在暗處的男子。
左右…..蕭姜是個瞎子,看不見。
還是有些别扭。
鄭明珠隻脫下外衫,平鋪在一旁的巨石上。而後,狀似無意地走近蕭姜。
方才那刺客死時,流出的血沾染在二人的衣袍上。男子的白衣上更甚,大片鮮紅,如同織繡其上的荼蘼花。
蒙眼的麻綢也變得赤褐,幹脆摘下來,擦拭着那柄傷人要害的軟劍。
這個瞎子的身手……
方才逃命沒來得及細思,加之鄭明珠從前對死傷人也司空見慣,竟沒注意到。
蕭姜居然會武,在掖庭裡和廢妃學的不成?
鄭明珠上前,奪過這人手中的劍,借着月色打量着。
“身手不錯嘛。”她擡眼,不期對上那雙空洞的眸子。
深暗,冷漠,無邊無際。
一個寒顫從腳底爬至脊背,鄭明珠僵在原地,腦中忽然恍惚過幾個畫面。
這目光,十分熟悉。
等她回過神來再去探尋,已是古井無波,毫無神采。
“鄭姑娘,亦是女中豪傑。”蕭姜面上泛起笑意。
平日裡,他皆遮着眼睛。這般輕笑,彎起半阖的雙目,倒真似長安的儒雅公子。
“……”鄭明珠不由多瞧了幾眼,而後将軟劍重新遞回到這人手裡。
驚心動魄後,是不能立刻就睡下的。鄭明珠無聊,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同這人說話。
“瞎子,大魏境内,你最喜歡哪?”
“無甚分别。”
“是人,就總有偏好。我們也算是兩次過命的交情了,隻要你說出來,我日後定然封給你。”鄭明珠望着洞口外明亮的月色,像是在觀望自己日後站在權利頂峰的模樣。
哪裡都一樣,哪裡都如此。
那就長安吧。
蕭姜心中念着,口中卻答:“在此提前謝過鄭姑娘了。”
“你聽過江南吳郡嗎?聽說那裡是水米之鄉。晉王殿下的母妃便出自那….”
“你的母妃似乎也是吳郡的人。”鄭明珠忽地想起。
蕭姜沒接話,面無表情地感受天空那團模糊的光亮。
山洞中久久無聲,隻聞蟲鳴鳥叫。
鄭明珠睡着了。
- -
夜半,鄭明珠被凍醒。
她披上自己半幹的衣裳,徑直貼坐在蕭姜身旁。兩團溫度彙聚,身子重新暖起來。
少女呼吸趨于平穩,重新沉沉睡去。在她貼上來那一刻,蕭姜坐直了身子。
在鄭明珠睡着後,蕭姜褪去潮濕的衣衫,隻剩下薄如蟬翼的裡衣,半露胸膛。
少女的腦袋緊貼着肩臂,僅僅相隔裡衣。接合處捂出炙熱的溫度。
蕭姜方挪出自己的手臂,鄭明珠便八爪魚一般重新靠過來。
“怎麼了?!”鄭明珠不滿。
“鄭姑娘….我是男子。”
“矯情什麼?你難道不冷嗎…..”半夢半醒間,鄭明珠不願搭理這人,又重新抱住他的胳膊。
“快凍死了還男子女子的…..”她又喃喃幾句。
鄭明珠沒把蕭姜當人,自然也沒把他當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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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側扒着個人,加之要守夜,蕭姜自然睡不着。
約三四更天,洞口外窸窸窣窣,像是有人踏草走動。
蕭姜目盲,看不見狀況,立即喚醒了熟睡的鄭明珠。
有火光。
鄭明珠瞬時清醒,戒備起來。兩三人左右,看衣着打扮,與追捕他們的刺客相似。
這些人尚且沒發現這山洞。
若是被發現……能有勝算嗎?蕭姜身手确實不錯,但耐不住目不能視。
蕭姜摸索着腳下土壤,雙手捧起一大把細沙。
鄭明珠心下了然,掩住口鼻,拿起他的軟劍,藏匿在洞口背光處。
火堆已經熄滅,視線昏暗。
“去那邊看看。”
來了。
細沙彌散在夜空中,如同晨起濃霧。
“動手!”
鄭明珠向着洞口人影揮劍,十成的力道,權當作鞭器使。
兩名刺客倒了下去。
令有一人,此刻被蕭姜壓制着,吼叫着,幾欲掙脫。
“殺。”
她得活下去。
鄭明珠沒猶豫,拉緊軟劍兩端,刺向那刺客的咽喉。
血腥氣混着泥煙塵土,如注鮮血濺在褐色的羅裙上,隐匿不見。弄髒了雙手與臉頰。
在烏孫那幾年,凡是欺辱她的,她都報複了回去,或死或傷。
雖然見過不少,但親手做,還是第一次。
鄭明珠捏着滴血的劍,向後踉跄了兩步,心緒不甯。
二人皆靜默無話。
少頃,不遠處的河岸邊傳來馬蹄和人聲,逐漸靠近。
“鄭姑娘!四殿下!”
“鄭姑娘!”
有人在呼喚他們,似乎是宮裡的兵馬。
蕭玉殊帶着人來了。
已倒地的刺客屍體死不瞑目,歪七扭八倒在地上,鄭明珠看着自己手中的劍,如夢初醒一般。
她連忙把手中軟劍塞進蕭姜手中,順便在這人的白衣上胡亂抹了幾把,擦拭血迹。
“我是個弱女子…我是個弱女子,我此刻應該落淚。”鄭明珠急得團團轉,半點也哭不出。下狠手掐自己,也因方才的變故而不起作用。
“你打我一下。”
她話音剛落,蕭姜手掌的力道便落在她後背。
嘶….
巨痛傳來,淚水奪眶而出。
這一掌多少帶點私人恩怨。
鄭明珠一下子升騰起怒火,狠踹了這瞎子一腳。
而後邊哭邊低聲說:“….人都是你殺的,聽見沒有!”
瞎子,殺人?
會不會太荒謬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