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頌是真的病了，也不是鐵做的，折騰着折騰着也就病了，這再正常不過，無非是這次病險些要了她半條命罷了。難為許司一躺在太醫殿的單闆床上聽聞公主殿下身子不爽時還以為是阿頌裝的，琢磨怎麼趕回去配合阿頌，就見杜寒英抱着人跑進來。

太醫殿内所有人連同許司一在内都愣了一瞬，還是殿正最先反應過來。

許司一一個翻身從單闆床上下來，撲到阿頌跟前，紅尾的眼中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言語，阿頌是真的病了，渾身滾燙，發汗，止不住的哆嗦。

太醫殿亂作一團，也是沒怎麼見過這種貴人親自來太醫殿治病的，較好的是各種藥草器具都齊全且順手。

可許司一不打算給這些太醫機會，他跪在阿頌床前，一個人就将這一處擋了個嚴實。穩住病情，皇帝駕臨，暖轎擡進朝晖殿的内殿，皇上口谕，不許亂嚼舌根。

重華錦甯公主因故雲閣走水時院中小坐，感染風寒，已無大礙，這件事便過去了。

聽說李仞斥責了葉靜慈，聽說傳話的侍奉被杖責被訓斥，聽說太醫殿上下皆被殿正叫去說話，聽說故雲閣裡有人半夜偷吃，掉落點燃的柴火，緻使故雲閣一片焦土，聽說故雲閣死了一個侍奉，有人說他冤枉，有人說他活該，聽說公主殿下醒來後一整日不說話，黃昏時候車架便進了公主府。

“說到底，還是皇上想找個人頂罪，但你放心，沒有人死，藍汀是我安插進去的人，我找了鄭公公将藍汀帶出來，這樣故雲閣會少一個侍奉，或者說，這件事就當是藍汀幹的。我把藍汀帶到公主府了，他還叫藍汀，他在故雲閣時除了你沒人叫他藍汀，此事不會牽扯任何人。”

“牽扯到别人又如何？本宮是公主，本宮要做事還要顧及一個侍奉的命嗎？不管是不是有人死，能為本宮的計劃獻出他的命，都該是他的榮耀，不是嗎？杜大人。”

涼月彎彎，北歸的大雁還沒抵達北國的天。一切來的有些急，公主府這座新落成的府邸上上下下内内外外都在忙碌，這讓站在廊下曬月亮的兩個主子顯得有些突兀。

杜寒英深深吸進一口氣又吐出來，微微發顫，他沒辦法說明阿頌想要他明确答複的到底是什麼，他以為阿頌回來那日戳破他為皇上做事時的目光就已經足夠冰冷，如今看來，他反倒更懷念花山初見時她打量試探又十足假的神情。

“阿頌……”

杜寒英試着喊出這個名字，在老先生給的信上寫過這兩個字，他不能理解“送”和“頌”的關系，隻是老先生說她不喜歡那個冠着李姓的名字，或許，“阿頌”是她最珍愛的，他第一次叫出這個名字。

可阿頌好像并不喜歡，她轉過身來淚水在眼中打轉，凝成兩顆水珠，怎麼都逃不出眼眶，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因為她笑着：“沒有阿頌了……杜寒英，沒有阿頌了……我叫……本宮叫李、青、棠！我有自己的府邸，我是……重華錦甯公主，是鑒議院院正，是二品大臣，杜寒英，我……我不需要任何建樹，甚至連科考都不需要，我就是二品大臣，那些人我管他們怎麼上來的，他們都在我之下，對我俯首……”

“……”

“杜寒英，你，我，我們是一樣的臣子，效忠皇帝陛下，我的父皇，再沒有阿頌了，我叫李青棠，先皇後、中宮、皇帝發妻親生的女兒，廢太子是我親哥哥，北疆大将軍是我親舅舅，輔天閣八公之首的憫蒼公是我的老師，我，我，你是我的夫君……哈哈哈哈……沒有人比我更厲害，杜寒英，”她猛握住杜寒英的小臂，仰面與杜寒英隻差毫厘距離，她的眼珠左右滑動，溢出一句話來，“我要站群臣首位，以我滿頭珠翠，敬他予我恩寵之最！”

“殿下！許司一！”

——

李青棠認床，這件事少有人知，她從不與人說自己弱處，最親近之人也一樣。

公主府的清晨比之别的地方更加熱鬧，公主大病初愈，見不得葷腥，吹不得涼風，紅尾女使樣樣交代的明白，府醫許大夫妙手回春，将公主調養的很好，管事的藍汀小哥雖年歲不長，但威嚴不減，隻有他臉上的面具叫人瞧不出他的模樣。

府裡的侍奉們随宮裡的規矩，有宮裡送出來的，也有外頭買來的，但有一點，内院要聽紅女使的，外院要聽藍管事的，醫藥上聽許大夫的，才是合規矩，其他任憑什麼地方來的人，隻要不是皇上，誰都不管用。

“姑娘，起身了，姑娘今日要上朝嗎？”

李青棠病了數日，停了湯藥後被許司一和紅尾養的氣色倒愈發的好，裝扮起來甚至能擔一句雍容華貴，再不似頭兩日那般死氣沉沉。

“這樣就好了，再一日吧，再歇一日，明日上朝。”許司一的話從屋外傳來，紅尾便自覺不等李青棠說話了。

公主府的飯食比故雲閣的要好，公主府的日子比故雲閣自在，沒眼睛嗎？也有，那又如何。

“杜大人上朝前親自送過來一車蜜糖果子，說讓你吃來開胃，我說開胃那得是酸的，結果你猜怎麼着，半盒子酸果。”許司一坐在門口已經吃幹淨一個果子盒，他的理由是風寒高熱才痊愈，這些東西都不能多吃，放久了不好，他在做善事。

紅尾進出兩回，被許司一塞了兩個果子，酸的酸，甜的甜，都好吃，又都不好吃，嚼起來就沒了說話的空。

金簪明钗紫玉搖，華服羅裳身袅袅，她那方走來面冷冷，低眉挽指又淺笑。

人還是那個人，又好似不是那個人，她疏冷的不像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