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市不敢擡頭看李青棠的眼睛:“是。”
“這就對了,”李青棠點着頭,“館驿房梁松動,楊驿官親自尋來新木加固房梁,那麼請問,楊驿官的新木是從哪裡尋來的?”
楊市道:“自然是……”
“自然是那間破屋所在的山,對不對?”
楊市忽然有些猶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好,楊驿官在山中尋新木,而家的房子就在半山腰,房屋破損,搖搖欲墜,他也沒想着要修繕一二,因為什麼?”
楊市開始思索:“因為下官一年到頭也不回去住,故而修繕也沒什麼用。”
“令郎幾時亡故?”
“去年。”
“令郎亡故前與你一道住在館驿?”
“這……”
“令郎非是驿官,也非是來往官員或者通信使臣,他想要入住館驿是要掏租子的,我查過館驿的賬簿,也問過縣衙的賬房,兩個地方都沒有提到這一點,想必令郎是沒有交租子的,那他住在什麼地方?”
“住……住在……”
“住在家裡?”李青棠故意挑尾而問,“當然不是,那破屋别說現在住不了人,一年前也一樣住不得人,他不住在破屋,也不住在館驿,那麼住在什麼地方呢?嗯?楊驿官?”
楊市:“……”
一切變化的太快,不是楊市來不及思索,就是陳升也沒想明白李青棠到底想說什麼。
“崤縣鼠疫最終控制在崤縣以内,可鼠疫終究是病,還是人傳人的病,沒有人能說鼠疫過後從崤縣走出來的人就是全好的,尊夫人便是這樣的一個,她從崤縣娘家回來,回來之前也是仔細找大夫看過的,大夫說她無事,她自然興沖沖地就回來了,然而回來後沒多久一家人都被感染了鼠疫,無一生還。”李青棠起身踱着步子,“而你,楊驿官和你的兒子因不在家中躲過一劫,那間破屋因為一夜之間死了六個人而被洺縣的百姓視作鬼屋,你拗不過,逃不開,心中壓着無名怒火離開了那個讓你傷心的地方。”
楊市:“……”
“當然,你恨你自己,因為除了恨你自己,沒有别的人能讓你明确的恨着。可你兒子不一樣。”李青棠在當堂站定,“杜熙。”
“是。”杜熙出去了,沒多久帶回來一個人,見此人容貌,在座諸位皆站了起來,有的是畏懼,有的是想站,有的則是禮數。
“杜指揮使?”陳升認得杜寒英怕是和杜寒英從前遍山遍野地閑遊有關。
“五殿下,蕭将軍,李大人,陳大人。”杜寒英一個禮數都不少,“本使奉皇命前來,請院正大人接旨。”
李青棠提裙便要跪,杜寒英攔住她:“聖上口谕,隻一句話,不消跪接。”
李青棠知道杜寒英來了,是她安排杜寒英這個時候出場,可這站着接旨一事不是她安排的,她也不敢安排,且事先也不知道啊。
“皇上說的?”李青棠問出來自己都不信。
“是,皇上說的,皇上說連日來操勞,重華錦甯公主辛苦,口谕雖是給院正大人下的,但公主之身傷雖輕,卻痛在父母身,故而大人不必跪接。”
李青棠:“……”真是時刻不忘提醒她那勞什子公主身份。
“是,李青棠謝皇上,接口谕。”
杜寒英朗聲道:“洺縣一事朕已知曉,因遠離花都,不好細問,朕心甚憂,不論是鑒議院院正被綁之事還是驿官之事都事關重要,去歲惶惶,今朝欲求安穩必得從一樁一件之瑣事談起,院正不因事小而無視,此舉甚合朕意,也叫朕想到南下之路迢迢,瑣事多發,故,特賜鑒議院院正李青棠以殺伐審查之權,不囿于陳州一處,南下之路皆可自行定奪再呈上報。”
李景谌傻眼了,李青棠也傻眼了,洺縣那些人看了一出雲端之上的戲本子,此時大氣不敢出。杜寒英和李青棠說此次來帶來一個消息,或許對她有助益,但沒說是這樣的消息。
杜寒英見李青棠愣在那處,趕忙用眼神示意她接旨,李青棠這才回過神來:“臣,鑒議院院正李青棠,尊領皇上口谕,再謝皇上隆恩。”
李景谌也被李青棠這一謝喚回神來,他不信:“杜寒英,你竟敢假傳天子口谕,你不想活了?”
杜寒英一副不明白的樣子:“五殿下說的什麼話,臣才從花都而來,帶來的是皇上親口說的話,怎麼叫假傳口谕?”
李景谌冷笑一聲:“你是她未來的驸馬,此處山水迢迢,不在花都,你來了,自然是你說什麼是什麼,你既來了洺縣,卻不現身,與她暗中相商,杜寒英,我知道你不是周淮安,但難保她不想做李青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