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經在酒店房間了。
妹寶睜開眼,瞧見了頭頂的暖黃燈光,光影虛晃,宛如雲煙裡的落日。
阿媽陪着妹寶,擰起帕子,疊好後給她擦臉和額頭:“又出幻覺了?”
很久沒有發作過了。妹寶自責而委屈地咬唇,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很快,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就漫上一層餘晖的凄豔。
“這又不怪你。”阿媽心疼地給她擦掉眼淚,“我們妹寶沒有做錯任何事。”
“回去吧。”她輕聲說。
妹寶愣了下,眼淚停住,望着阿媽的眼神有些微妙的緊張。
阿媽拿走帕子,又遞來溫水和藥片:“回巧梨溝。”
良久,妹寶搖了搖頭。
阿媽沒再勸,隻問:“你在梁家住了這些日子,梁鶴深對你好嗎?”
妹寶垂下眸,抿唇不語。
好?不好?不能算好,也不能算不好,就是冷冷淡淡的态度,也理應是如此的态度。
阿媽已經明白了,她掀開被子進了被窩,抱住妹寶,語重心長地說:“你還是想留下來,阿媽能夠理解,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感情是很複雜的一件事,愛情尤其複雜。”
她頓了下,“你和梁鶴深之間的差距并不隻有年齡,還有閱曆、脾性、愛好,他對你,更多的是身為長輩對晚輩的關愛,而你對他……”
“夫妻的确應該相互扶持,但如果你隻是懷着拯救他的心情去愛他,這本質上并不是愛,而是你的一己私欲,何況,他真的需要嗎?”
與之意思相近的話,阿媽在巧梨溝說了許多遍,妹寶以前聽着是無動于衷,現在聽着倒是有所觸動了——不過是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心意。
房間裡沉默着,厚重的玻璃屏蔽了外面的秋風,也屏蔽了妹寶紛亂複雜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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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還有最後一天,婚紗做好了,妝造也确定下來。
妹寶和父母去婚宴現場彩排,婚宴沒有辦在酒店,而是在梁家私有的莊園,一是不想鬧市招搖,二是這裡甯靜清幽,私密性更好。
景色也好,明明已是深秋,滿地綠草依然生機勃勃。
下車,一眼往婚宴中心望去,那裡矗立着一顆标緻性大樹,樹幹怕是有三五人合抱那般粗壯,紅毯就鋪在樹下,往綠茵上延伸。
綠茵上花團簇擁、錯落有緻,來來往往的人在騰挪餐桌、椅子,井然有序。
妹寶原本以為滿地綠茵是假植,踩上去後發現是真的,活生生、毛絨絨的,養得太好了,色澤鮮活、均勻,竟然比假的還像假的。
頭頂,碧空如洗,一望無際,秋日的陽光依然清冷、淡薄,就像坐在紅毯中央的男人一樣。
梁鶴深早已等在這裡,他坐在輪椅上,額前的頭發沒有往上梳理,自然垂下,微卷、蓬松,在陽光下閃動金光,有種複古又慵懶的英倫感,他上身深灰大衣,下身穿着假肢,筆挺的長褲籠着,完全看不出瑕疵。
婚慶公司派了人來,主要是司儀,流程早跟梁鶴深确認過了,現在的任務就是向妹寶複述一遍。
妹寶走過去,走近才發現,腳底的哪裡是紅毯,是一片片玫瑰花瓣,多麼明豔、張揚的色調,還散發着濃郁花香。
她的心“噗通”跳了兩下。
此時,婚宴現場不止有梁震秋,還有梁鶴深的長姐梁宛君。
梁宛君是做導演的,出現在這裡是因為劇組要借莊園取景,拍攝結束,就過來和阮家父母打個照面。
這照面打得也尴尬,梁宛君可是差點要成為阮家長媳的人。
妹寶去換婚服了,沒見到這尴尬的一幕,回來後隻覺得阿媽有些吃味兒——
捏着阿爸的胳膊不開心地說:“這梁宛君多大歲數了?若是當年嫁進了咱們家,咱們得叫她聲大嫂,還宛君妹子!”
阿爸悻悻地揉着胳膊,嘟哝着:“我哪記得她的年齡?”
妹寶匆匆看兩人一眼,正要過去提醒二老——稱謂之事不能隻看年齡,還得看輩分。轉頭卻看見梁鶴深在玫瑰花毯上向她招了招手。
妹寶下意識地往身後看,确認他叫的是自己,就趕緊跑過去了。
梁鶴深操控輪椅到中央,兩掌撐着輪椅把手,腳底蹬着地面用勁,就站了起來。
妹寶僵在他面前,神情錯愕。
梁鶴深再去拿輪椅邊的手杖,一邊胳膊向她擡起:“扶我一下。”
“……啊?”
“扶我一下,我走得還不是太穩。”梁鶴深依然擡着胳膊,他握在手杖上的手的确有些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