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雲眨着無辜的大眼睛,一本正經撒謊:“師尊您忘了嗎?是您将我領進山莊的呀。”
原文裡,折花是出了名的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哪怕是經曆過英雄救美這樣的大場面,他也能扭頭就忘記招惹過的花花草草長什麼樣。
眼前的小美人口口聲聲說是被折花領進山莊的,折花又對他完全沒印象,隻能說明……
他心裡一陣發虛,小輩們正往這邊走着,旁邊的美人師弟投來疑惑的目光,立刻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哦,為師想起來了,你叫……”
沈行雲笑眯眯的:“荷花。”
唇角兩側的梨渦甜甜的,梅映雪看着看着就出了神,聯想到了前幾日喝藥時吃的蜜餞。
折枝和折花這倆徒弟沒學到師尊的長處,就學到了起名随意這點。
折枝拜師那日,山莊連下三日大雪,大雪壓斷了枝條,莊主拾起沒入雪中的枝條,輕點他的眉心,賜名為折枝。
折花拜師時是個小團子,個子才到莊主的大腿。莊主領着他上山,階梯很長很高,全都是冰雪,滑溜溜的,折花不小心摔了一跤,莊主轉身攙扶他時,寬大的雪袖掃下一朵白梅,落在了折花的頭上。
許是因為這個淵源,折枝偏愛白字,什麼白靈、白音、白白;折花偏愛花字,蘭花、梨花、大花、小花等等。他胡謅了一個荷花,合情合理。
意料之中折花壓根沒有起疑,端的是一副假正經的模樣,看得沈行雲心下好笑。
下了山,折花拔出佩劍,帶一群小輩禦劍飛行。
大約半個時辰後,有小輩突然看着下面驚呼出聲。衆人被吸引,齊齊探頭往下瞧——隻見結了冰的墨河突兀地在寬闊的平原上一分為二,形成了詭異的畫面:一邊在厚厚的冰下猶如死水,另一邊則浩浩湯湯!墨河翻湧湍急,河兩岸變得潮濕泥濘,泥濘區域從一掌寬漸漸變成了一臂寬,而後是七尺、十尺……直到被洪水摧毀的房屋映入眼簾。
下落的過程中,嚎啕哭聲愈發清晰,聽得人心裡發麻。
折花已然沉了臉色,一路上一言不發,整個隊伍氣氛壓抑沉悶。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看到了宏偉壯觀的千秋城城門。
年邁的城主在外迎接,見到他們猶如見到了神明,老淚縱橫:“求仙人們救救我們吧……”
城主府面積廣闊,單單是一個花園都堪比山莊兩個宅院的面積,府中一妻四妾,皆貌美如花。城主膝下兒女雙全,長者弱冠,幼者牙牙學語。
沈行雲跟在隊伍後面,走在最前面的梅映雪頻頻往後看,沈行雲想這小子該不會要過來找他吧,下一秒就眼睜睜看着梅映雪向他走來。
沈行雲微微仰頭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臉:……
這小子吃了什麼,兩年不見長這麼高了???
“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
完全不給沈行雲反應的時間,殷紅薄唇上下一碰又要喊哥哥,沈行雲連忙制止:“好了好了,别喊了。”
梅映雪抿唇笑着,漆黑透亮的眼珠閃着碎光,鼻梁上的血痣妖冶惑人,可他的神情卻是羞赧的,清純又勾人:“哥哥還記得我嗎?”
沈行雲悄悄看了眼折花,對方在跟老城主說話,并沒注意到這邊,他才點點頭:“當然記得。”
梅映雪的眼睛更亮了,還想再說什麼,但他們已經來到了會客廳外,隻好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巴。
折花問:“異狀是何時出現的?”
城主抹一把眼淚,哽咽道:“大概是十天前,墨河一夜之間忽然融化,附近村民們并未當回事,畢竟這裡離山莊很近,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事。前夜戌時,墨河上空響起猛獸嘶吼,百姓們都被吓跑了,約莫一炷香後,墨河水面暴漲,将附近村莊盡數淹沒。幸虧他們提前撤離,因此并未造成傷亡。”
折花沉着臉點頭,不出所料,果然是妖物作祟。
“各位仙人,天色已黑,我令賤内略備飯菜,還望各位莫要嫌棄。”
話語剛落,便有美豔的侍女們端來精緻飯菜,擺滿了整整一張桌子。城主要和折花用餐,安排侍女們将小輩們領到了隔壁。折花擡眸,視線掃過桌上一道道山珍海味,唇角勾了勾,卻并未說什麼。
隔壁房間,年紀相仿的少年們圍坐在一起,這下也不聊天了,一個個都悶頭扒飯。
可見山莊平日夥食有多差。
沈行雲在聽到城主的話後一直心不在焉,此刻沒有胃口,悄悄走出房門,來到後花園,坐在亭子裡回憶原文。
十天前墨河融化,空中響起猛獸嘶吼後突發洪水……他仔細回憶着文中,依稀有些印象,似乎文中哪個人物提過一句:
【“墨河妖物就是它?”
“……當真是比狗還要衷心。”
那人不耐煩地“嗯”了一聲,而後道……】
“哥哥。”
思緒被打亂,沈行雲聞聲看向來人,來人一襲單薄白衣,襯得臉色更加蒼白,弱不禁風的模樣,似乎下一秒暈倒了也不奇怪。
他連忙起身,将外衫脫下罩在梅映雪的身上,手指不甚觸碰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頸——冰冷脆弱,如同一片薄冰。
這樣可不行,凍一會可能又要發燒了。沈行雲立刻将他帶到了客房,托侍女點起火爐,又要來一件大氅,折騰了好一陣,梅映雪的臉色才漸漸紅潤起來。
他全程看着沈行雲忙裡忙外,臉上挂着羞澀又喜悅的笑容。
沈行雲看着他,無奈問:“我不是托師伯将你送往蒼竹山了嗎?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梅映雪以為沈行雲在責備他,眼眶一瞬間便紅了,垂下腦袋一言不發。
看起來委屈巴巴的,沈行雲心一軟:
“我不是在怪你,山莊常年嚴寒,在這裡你的體質會越來越差。”
“我……”梅映雪咬着下唇快速地擡頭看了他一眼,而後又委屈地垂下腦袋。一滴水珠砸在梅映雪的手背上,沈行雲茫然看着那片水漬,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不是水珠,而是眼淚,頓時不知所措。
沈行雲傾身握住少年纖細的手腕,猜測道:“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隻見梅映雪瘦削的肩頭微微聳動,半晌後終于開口,帶着濃重的鼻音:“他們說我是乞丐,将我關在柴房裡七天七夜,我很害怕,所以逃了出來。”
玄武是怎麼辦事的?!
沈行雲的眸中升起怒意,但轉念一想,蒼竹山外門弟子衆多,根本管不過來,玄武不可能時時刻刻盯着梅映雪,況且若是弟子們有意隐藏欺負梅映雪的事,那麼玄武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這事怨不得玄武,是他欠考慮了。
如果兩年前他帶少年回了山莊,就不會被他們欺負了……沈行雲心裡愧疚起來,又問:“你走了多久來到的山莊?”
梅映雪擡眸,大大的眸中盛滿了晶瑩剔透的淚水,卷翹的睫毛上挂着小小的淚珠,看起來格外可憐,而他便這麼望着沈行雲,聲音哽咽:“五百零三天。”
難以想象,這五百零三天裡,梅映雪吃了多少苦頭。吃不飽、穿不暖、風餐露宿,比起這些,一路上穿過樹林河流,夜晚樹林裡各種妖獸、魔獸出沒,可謂險象環生,沈行雲徹底打消了送梅映雪離開的念頭。
梅映雪擦去眼淚,倏而一笑:“不過能看到哥哥我就很開心了,我會好好跟着師尊修行,不丢山莊的臉面。”
沈行雲心情複雜。
盡管沈行雲給梅映雪披了一層厚重的大氅,但到了深夜,梅映雪還是發燒了。咳嗽聲又重又急,聽得人心裡發慌,吵得房間裡的其他師兄弟根本睡不着覺。但他們毫無怨言,努力睜着困倦的眼睛爬起來幫忙,有人去找折花,有人到處找退熱的藥。
沈行雲用濕毛巾輕擦梅映雪潮紅滾燙的臉頰,擦了沒幾下,涼毛巾變成了熱毛巾。他盯着梅映雪緊閉的雙眼,無聲歎氣:
這樣的體質,若不修仙,想必在山莊活不過三年。
去找折花的小輩着急忙慌地跑回來,高聲喊:“師尊不見了!”
沈行雲不假思索:“快去請大夫!”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老城主,老城主簡單了解了情況,忙派管家去請大夫,為了表示誠意,一下子請了五位大夫。
五位大夫圍在床前,邊說邊在本上記:“寒氣入侵,惡寒發熱,待我開一副白虎湯……”
旁人有了意見,據理力争:“白虎湯乃大寒之方,這位小道友無汗發熱,脈浮緊。陽氣不足,寒氣常年纏繞于骨,又感風寒。本就是虛寒體質,一旦服用白虎湯,那便會大傷陽氣!”
剛才那人惱了:“你道如何?”
“依我看用麻黃湯最宜。”他看有人要反駁,緊接着補充:“不過要用藥性溫和的麻黃絨,包煎入藥。”
另有大夫道:“我再開一些補氣壯陽的方子,一定要每日按時服用,否則這位小道友撐不過……”他伸出三根手指,吓得小輩們紛紛瞪大了眼。
沈行雲被他們吵得頭痛,揮着手讓他們趕緊去開藥。正想出去透透風,剛一起身,下擺一緊。
沈行雲低頭去看,一隻慘白的手緊緊抓着他的衣擺,視線沿着手臂向上,隻見梅映雪緊閉雙目,俨然還未清醒。
他心一軟,又坐回床邊。
“荷花,他不會有事吧?”有人擔憂地問。
沈行雲心道不好說,以他靈脈堵塞的情況來看,三年内練氣就已經難上加難了。
梅映雪,也許真的活不過三年。